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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街市的喧闹和繁忙景象,使得保尔强烈的失望情绪平缓下来。可上哪儿去呢?往回走,到朋友们居住的索洛缅卡区去吧,但是太远。大学环路倒离这儿不远,保尔的脑海里浮现出那里的一幢楼房。没错儿,他应该马上到那儿去。除了朱赫来,他急于看望的同志,不就是丽塔吗?到了那儿,他可以在阿基姆或米哈伊拉的房间里过夜。


还在远处,保尔就看到了高处楼角窗户上的灯光。他尽量平静下来,拉开了橡木大门。他在楼梯平台上站了几秒钟。隔着门,他听见丽塔房间里有说话声,还有人在弹吉他。


“哦!看来连吉他也允许弹了?政策放宽了。”保尔猜测着,握拳轻轻敲门。他感到心潮起伏,便咬紧了嘴唇。


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两鬓垂着鬈发。她疑惑地打量着保尔:


“您找谁?”


她没有关上门,保尔匆匆扫视了一下房内陌生的陈设,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我能见见乌斯季诺维奇吗?”


“她不住这儿了。早在一月份就去了哈尔科夫,听说又从哈尔科夫去了莫斯科。”


“那么阿基姆同志还住在这幢楼房里吗?他没搬走吧?”


“阿基姆同志也搬走了。他现在是敖德萨省团委书记。”


保尔不得不转身离去。回到这座城市的喜悦心情消失了。


现在得好好想想上哪儿过夜。


“这样一家家地去找朋友,只怕跑断腿也找不到一个,”保尔克制着沮丧情绪,忧郁地嘟囔着。不过,他还是拿定主意,再去碰碰运气——去找潘克拉托夫。这个码头装卸工就住在码头附近,上他家总比去索洛缅卡要近些。


他终于来到潘克拉托夫家门口,这时他已疲乏不堪了。他一边敲那曾经漆成红褐色的门,一边心里盘算:“要是这个也碰不上,我再也不瞎跑了。钻到小船舱里睡一夜吧。”


一个老太太开了门,她扎着一条素色的头巾,在下巴底下打了个结。这是潘克拉托夫的母亲。


“大娘,伊格纳特在家吗?”


“他刚回来。您找他吗?”


老太太没有认出保尔,回头喊潘克拉托夫的小名:


“根卡,有人找你!”


保尔随着她进屋,把布袋放到地上。潘克拉托夫咬了一口面包,从桌边转过身来:


“既然是找我,你坐下谈吧。让我把这碗汤灌下去。从早上到这会儿只喝了点白开水。”潘克拉托夫说着拿起一把木头大勺子。


保尔在他旁边的破椅子上坐下,脱了帽子,习惯地擦擦额头。


“难道我变得这么厉害,连根卡也认不出我了?”保尔暗想。


潘克拉托夫喝了两勺汤,没听见来人答话,便转过头来:


“哎,说吧,你有什么事儿?”


他一只手拿着面包,正要往嘴里送,突然停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眨巴着眼睛:


“唉……等一下……你别开玩笑!”


保尔见他紧张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保夫卡!我们只当你死了呢!……等等,你究竟是谁?”


潘克拉托夫的母亲和姐姐正在隔壁房间里,听见他的喊声,也跑了过来。三个人终于同时认出面前的人确实是柯察金。


家里的人早已睡了,潘克拉托夫还在给保尔讲述四个月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早在去年冬天,扎尔基、米佳伊和米哈伊拉去了哈尔科夫。这三个家伙不是去别处,而是直奔共产主义大学。万卡和米佳伊进的是预科。米哈伊拉读一年级。我们总共十五个人参加考试。我是心血来潮才报了名。我想自己脑子里空空的,需要充实一下。可谁知道,考试委员会把我扔在沙滩上,搁浅了。”


潘克拉托夫气恼地哼了一声,继续说:


“开头我还挺顺利。一切条件都具备:有党证,团龄也够了,经历和出身更是过得硬。但是一到政治考试,我遇上了麻烦。


“我是被考试委员会的一个同志卡住的。他向我提了这么个问题:‘潘克拉托夫同志,请谈谈您对哲学有什么认识?’你知道的,我对哲学什么认识也没有。可当时我忽然想起,我们那儿曾经有个装卸工,念过中学,是个流浪汉。他当装卸工是做做样子的。有一次他告诉我们:鬼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希腊有一伙学者,自以为满肚子学问,人家管他们叫哲学家。其中有个老兄,名字我记不起了,好像叫伊杰奥根【6】,他一辈子住在木桶里,还有别的怪毛病……在那伙人当中,数他本事最大,能够用四十种方法证明,黑的就是白的,白的就是黑的。总而言之,他们全是吹牛大王。这不,我想起了那个中学生讲的故事,心里琢磨:‘这个委员打算从右翼包抄我。’他正狡猾地瞧着我呢。好吧,我当即张口就来。我说:‘哲学就是空话连篇,吹得神乎其神。同志们,让我学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没有一丁点儿兴趣。党史才是我打心眼儿里喜欢学的。’他们听了,还刨根问底,要我谈谈对哲学的这些新见解是从哪儿来的。我当场把中学生的话添枝加叶地说一遍,惹得全体考试委员哈哈大笑。我火冒八丈,说:‘怎么着,你们全把我当傻瓜吗?’我抓起帽子就回家啦。


“后来,在省委,那个考试委员遇到我,跟我谈了三个小时。原来,那个中学生是胡扯。实际上,哲学是一门充满智慧的大学问。


“杜巴瓦和扎尔基通过了考试。没错,杜巴瓦是念过不少书,扎尔基可比我强不了多少。这个万卡准是沾了勋章的光。一句话,我是一场空欢喜。他们派我到这码头上抓业务。我当了代理货运主任。以前为了青年的各种事情我常常跟头头们发生冲突,如今自己管业务了。有时候,碰上懒鬼或马大哈,我就以主任和书记的双重身份制伏他。对不起,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我自己的情况,就先谈这些吧。还有哪些新闻没告诉你呢?阿基姆的情况你知道了。团省委的老熟人当中,只有图夫塔还蹲在老地方。托卡列夫到索洛缅卡区担任党委书记,你们那个公社的社员奥库涅夫在团区委会。塔莉娅主管着政治教育部。茨韦塔耶夫在铁路工厂里做着你原先的工作。我不大了解他的情况。在省委碰到过,好像是个挺聪明的小伙子,不过有点自负。你还记得安娜·博哈特吧,她也在索洛缅卡,是区党委的妇女部长。其他人的情况,我已经告诉过你。是的,保夫卢沙,党把许多人送去学习了。原先的骨干全都在省党政干部学校进修。他们答应明年也把我送去。”


直到后半夜,他们才睡觉。早晨,保尔醒来时,潘克拉托夫已经不在家,他上码头去了。他的姐姐杜霞是个健壮的姑娘,面貌很像弟弟。她一面招待保尔吃早点,一面兴冲冲地对他讲各种琐事。潘克拉托夫的父亲是轮机长,出航了,不在家。


保尔打算出去了,杜霞叮嘱他:


“别忘了,我们等您吃午饭。”


团省委大楼里热热闹闹,跟从前一样。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走廊上,房间里,全是人。办公室里,不断传出打字机的嗒嗒声。


保尔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碰到熟人。一个熟人也没碰到,他便走进书记办公室。


团省委书记穿着领扣在侧面的竖领蓝衬衫,坐在大写字台后面。他瞥了保尔一眼,没有抬头,继续写着什么。


保尔在他对面坐下,仔细观察阿基姆的继任者。


“有什么事儿?”穿蓝衬衫的书记写完一页纸,打上句号,然后问保尔。


保尔把自己的情形讲了一遍。


“同志,我需要恢复团籍,再回铁路工厂。请指示下面办一办。”


现任书记往椅背上一靠,斟酌着回答:


“团籍当然要恢复,这是用不着研究的。只是派你回铁路工厂,不大好办。茨韦塔耶夫已经在那里工作,他是本届团省委委员。我们派你到别的地方去吧。”


保尔眯了眯眼睛。


“我去铁路工厂,不是去妨碍茨韦塔耶夫工作。我到车间去干本行,不是要当共青团书记。别派我担任别的职务,因为我的体质还很弱。”


书记同意了。他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


“把这个交给图夫塔同志,他都会办妥的。”


在登记分配处,图夫塔正在斥责一名负责团员登记的助手。保尔听了一会儿,看出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吵不完,就打断了脸红脖子粗的登记分配处处长。


“图夫塔,你待会儿再接着跟他吵,这是书记给你的条子,给我办一办证件吧。”


图夫塔一会儿看看字条,一会儿瞧瞧保尔,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


“哎哟!这么说,你没死?这下怎么办呢?你已经被除名了,是我亲自把卡片寄给团中央的。后来呢,你又错过了全俄团员登记。根据团中央的文件规定,凡是没有重新登记的,一律取消团籍。因此,你只有一个办法——重新履行入团手续,”图夫塔说,口吻是不容辩驳的。


保尔皱紧眉头:


“你还是老样子?年纪轻轻,却比档案库里的老耗子还坏。沃洛奇卡,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儿?”


图夫塔跳了起来,仿佛被跳蚤咬了一口。


“我对工作负责,你别来教训我。文件发下来,就得照办,不能违抗。你骂我耗子,我要控告你。”


图夫塔说到最后,这样威吓保尔,同时取过一堆没有拆开的信件,那副神气表示:谈话到此结束。


保尔不慌不忙地朝门口走去。他突然想起来,又回到桌旁,从图夫塔面前取回了书记写的字条。登记分配处处长注视着保尔。这时候,这个长着两只大招风耳的怒气冲冲的年轻小老头,显得既讨厌,又可笑。


“好吧!”保尔用嘲讽的口气冷冷地说。“你可以给我扣上一顶‘破坏统计工作’的帽子。不过我倒要问,如果有人没有事先向你提出申请,自己突然死了,你有什么高招对付他呢?人嘛,难免说病就病了,说死就死了。规定必须事先申请的文件,大概是没有的。”


“哈哈哈!”图夫塔的助手再也无法保持中立,忍不住大笑起来。


图夫塔手里铅笔的笔尖一下子折断了。他把铅笔往地上一摔,但是没有来得及回击保尔。这时候,好几个人大声说笑着涌进了房间,尼古拉·奥库涅夫也在其中。大家又惊又喜,问长问短,说不完的话。过了几分钟,又进来了一群年轻人,其中有一个是奥莉加·尤列涅娃。她高兴得简直不知怎么才好,喜滋滋地久久握着保尔的手不放。


保尔不得不把自己的情况重新说一遍。同志们由衷的喜悦、诚挚的友谊和同情、热烈的握手、亲昵的拍肩打背,使他暂时把图夫塔抛到脑后了。


保尔说到末了,把自己和图夫塔谈话的情形告诉了同志们。围着他的年轻人气愤地嚷成一片。奥莉加狠狠地瞪了图夫塔一眼,便朝书记办公室走去。


“咱们去找涅日丹诺夫!他会叫图夫塔脑子清醒的。”奥库涅夫说着,一把搂住保尔的肩膀。两人和大伙儿一起,跟在奥莉加后面走去。


“应该把图夫塔撤职,送到潘克拉托夫的码头上去,让他当一年装卸工。他是个死抠条文的官僚主义嘛!”奥莉加激愤地说。


奥库涅夫、奥莉加和其他同志向团省委书记提出撤换图夫塔的要求。团省委书记宽厚地笑着听他们说。


“恢复柯察金的团籍是毫无疑问的。马上就发团证给他,”涅日丹诺夫安慰奥莉加。他接着又说:“我也同意你们的看法,图夫塔是个形式主义者,这是他的主要缺点。不过也得承认,他那个部门的工作还是搞得不错的。在我工作过的一些团委机关里,统计工作是乱糟糟的,没有一个数字靠得住。而咱们的登记分配处,统计的数字清清楚楚。你们也知道,图夫塔有时在办公室里干到深更半夜。所以我这样考虑:他的职务随时都可以撤,不过如果换上一个办事干脆的小伙子,可对统计工作一窍不通,那么官僚主义是没有了,然而统计工作也没有了。还是让图夫塔干下去吧。我好好洗洗他的脑子。这能让他清醒一段日子,以后看情况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