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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行,这次先不管他!”奥库涅夫同意了。“保夫卢沙,咱们走,到索洛缅卡去。今天我们在俱乐部开积极分子大会。没有谁知道你还活着,我要突然宣布:‘请保尔·柯察金讲话!’保夫卢沙没死,真棒!如果真的死了,还怎么为无产阶级谋利益呢?”奥库涅夫打趣地结束了这番话。他搂住保尔,推着他来到走廊上。


“奥莉加,你来吗?”


“一定来。”


潘克拉托夫一家等保尔·柯察金来吃午饭,他直到夜里也没回去。奥库涅夫把保尔带回了自己的住所。在苏维埃大楼里,他有一间独用的屋子。他把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款待保尔,然后取出一堆报纸和两本厚厚的共青团区委会会议记录,放到保尔面前的桌子上,说:


“你把这些东西全都翻翻吧。一场伤寒使你耽误了许多时间,这儿有了不少变化。你看一看,了解一下过去和现在的情况。我傍晚回来,咱们一同到俱乐部去。你累了就躺下歇会儿。”


奥库涅夫把一叠文件、证明、公函分别塞到几个衣袋里(公文包这位团委书记基本不用,它被扔在床底下),临走又在房里转了一圈,这才出去了。


傍晚,他回来的时候,屋里满地都是打开的报纸,床底下的一大堆书也拖出来了,其中一部分就堆在桌子上。保尔坐在床头,读着中央委员会最近的几封指示信。这些信是他在枕头下面找到的。


“你这个强盗,把我的屋子搞成什么样啦!”奥库涅夫装作生气的模样,大喊起来。“哎哟,等一下,等一下。同志,你在看的可是机密文件!哦,我这是引狼入室啦!”


保尔微笑着把信放到一边。


“这恰恰不是机密文件。瞧,那张当灯罩用的纸才是不得外传的密件呢,纸边儿都烤焦了。你看到了吧?”


奥库涅夫取下那张烤焦了边儿的纸,看了看标题,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


“我找了三天,连影子也没有,好像飞走了似的!这会儿想起来了,是沃伦采夫三天前拿它做了灯罩,后来他自己也找得满头大汗。”奥库涅夫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叠起来,塞到床垫底下。“过些天全会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他自我安慰地说。“现在吃点东西就到俱乐部去。保夫卢沙,坐到这边来吧。”


奥库涅夫从衣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用报纸包着的里海拟鲤,又从另一个衣袋里掏出两块面包。他把桌子上的文件推到边上,腾出地方,铺了一张报纸,然后捏住鱼脑袋,在桌子上拍打。


乐天派的奥库涅夫坐在桌边,起劲地嚼着咬着,同时把最新的消息告诉保尔,还插进一些逗乐的话。


奥库涅夫带着柯察金通过后台的便门,进入俱乐部。在宽敞大厅的一角,在舞台右侧,塔莉娅·拉古京娜和安娜·博哈特坐在钢琴旁边,一群铁路上的共青团员紧紧地围着她们。机车库的团支部书记沃伦采夫坐在安娜对面的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微微摇晃着身子。他脸色红润,如同八月的苹果。原本是黑色的皮夹克,早已破旧不堪。沃伦采夫的头发是麦黄色的,眉毛也一样。


他的旁边坐着茨韦塔耶夫。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头发深褐色,嘴唇线条分明。他敞着衬衫领子,很随意地把胳膊肘支在钢琴盖上。


奥库涅夫走近这群年轻人,正好听到安娜说的最后两句话:


“某些人希望把吸收新团员的工作搞得复杂化。茨韦塔耶夫就是这样。”


“共青团不是可以随便出入的院子,”茨韦塔耶夫用一种粗鲁而轻慢的口气,执拗地说。


塔莉娅看见尼古拉·奥库涅夫,就大喊起来:“瞧哇,瞧哇!尼古拉今天容光焕发,活像一把擦得锃亮的铜茶炊!”


大家把奥库涅夫拉到人群里,七嘴八舌地问:


“你到哪儿去了?”


“快开会吧。”


奥库涅夫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让大家安静。


“伙伴们,别着急。托卡列夫马上要来,他一到咱们就开会。”


“瞧,他来了,”安娜说。


果然,区委书记托卡列夫正朝他们走来。奥库涅夫快步迎了过去。


“老爷子,来吧,到后台去,我让你看一个熟人。你准得大吃一惊。”


“又玩什么花样?”老人嘟哝了一声,使劲抽了口烟。奥库涅夫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走。


……奥库涅夫把手里的铃摇得震天响,使那些最要说话的饶舌鬼也赶紧住了嘴。


托卡列夫背后悬挂着《共产党宣言》的天才作者雄狮般的头像,周围装饰着用青松扎成的蓬松的框子。奥库涅夫宣布开会。这时候,托卡列夫注视着站在后台过道上的柯察金。


“同志们,在讨论当前团的任务以前,这儿有位同志要求先发个言。托卡列夫和我都觉得应该让他说说。”


会场里响起赞成的喊声,奥库涅夫便宣布:


“请保夫卡·柯察金发言!”


会场里一百个人当中,起码有八十个是认识保尔的。所以,脸色苍白的保尔走到台上的脚灯旁边,刚一开口,大家就冲着这个熟悉的高个子青年欢呼,掌声如同暴风雨。


“亲爱的同志们!”保尔的声音是沉稳的,但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朋友们,我回到你们中间来了,我重返战斗岗位了。我感到很幸福。在这里我又看到许许多多朋友。在奥库涅夫那儿看了些材料。咱们索洛缅卡区,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团员。铁路工厂和机车库里,再也没有人偷偷地为自己做打火机了。一些报废的机车也从废车场拉去大修了。这都表明,咱们的国家正在复兴,正在强大起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可以大显身手的。朋友们,在这种时候,我怎么能死呢!”保尔两眼炯炯发亮,闪耀着幸福的笑意。


在一片欢迎声中,保尔从台上下来,朝安娜和塔莉娅坐的地方走去。人们纷纷伸过手来,保尔很快握握他们的手。几个朋友挤了挤,腾出位子,他坐了下来。塔莉娅把手放到他的手上,紧紧地握着。


安娜两眼睁得大大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表露出惊喜和敬佩。


日子过得飞快,每一天都不平常。天天都有新的内容。保尔清早安排好自己的时间,可总是为不够用而苦恼。预定要做的事,老是做不完。


保尔住在奥库涅夫这里。他在铁路工厂干活,当电工的助手。


保尔争论了好久,才把奥库涅夫说服,同意他暂不参与领导工作。


“咱们现在人手不够,你却想躲在车间里清闲清闲。在我面前你别拿生病来做挡箭牌。我也得过伤寒,后来有一个月,我是拄着棍子到区委会上班的。保夫卡,我太了解你了,问题不在这里。你对我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出真正的原因,”奥库涅夫追问保尔。


“科利亚,真正的原因是我想学习。”


奥库涅夫激动地大喊:


“啊!……原来是这样!你想学习,那么你以为我就不想吗?老兄,这叫利己主义。就是说,让我们忙得晕头转向,你却只管自己学习啰?亲爱的,这不行,明天你就到组织指导处上班。”


不过,争了半天,奥库涅夫还是退了一步。


“两个月内,我不来碰你。这你得感谢我的照顾。不过,你和茨韦塔耶夫一定合不来,他非常自高自大。”


保尔回厂,茨韦塔耶夫是怀着戒心的。他认定,保尔一来就会跟他争当领导。因此,这个自命不凡的人做好了反击的准备。然而没过几天,他发觉自己估计错了。保尔一听说团委会打算要他参加团委工作,就跑到书记办公室,说自己跟奥库涅夫谈妥了的,请团委会从议事日程上撤销这个议题。在车间团支部,保尔也只抓一个政治学习小组,并不想在支部里担任什么职务。不过,虽然保尔没有进入领导班子,他对团的各项工作的影响还是显而易见的。不止一次,他以友好的态度,悄悄地帮助茨韦塔耶夫摆脱困境。


有一次,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吃惊地发现,这个支部的全体团员和三十多个青年正在擦洗窗户和机器,刮掉多年的污垢,把废铜烂铁和垃圾往外运。保尔则握着大拖把在使劲地擦洗水泥地面的油污。


“你们干吗这样兴师动众?”茨韦塔耶夫摸不着头脑,这样问保尔。


“我们不愿意在肮脏的环境中干活。这儿已经二十年没大扫除了。我们要在一周内使车间面貌一新,”保尔简短地回答。


茨韦塔耶夫耸耸肩膀,走开了。


电气工人们干起来欲罢不能,接着又收拾院子。很久以来,这个大院子成了堆垃圾的场所。那儿什么东西都有!几百副轮轴、数不清的钢轨、缓冲器、轴箱和废铁,总之,几千吨的钢铁,在露天里生锈腐烂。不过,他们向垃圾开战的行动,后来被厂领导劝阻了:


“更重要的任务有的是,清理院子嘛,先放一放。”


于是,他们在本车间门外,用砖头铺成一小块平地,在那儿安了个刮鞋泥用的铁丝网垫,这才把车间以外的工作告一段落。然而,车间内部的大扫除每天傍晚下班以后继续进行。过了一个星期,总工程师斯特里日来车间,发现整个车间变得亮堂堂的。带有铁栏的大玻璃窗上,多年的油污清除掉了,阳光毫无阻挡地射进机房,柴油机上那些擦干净了的铜质部件闪闪发亮。机器的大部件都刷上了绿油漆,甚至在轮辐上还细心地画上黄色箭头。


“呣……好……”总工程师斯特里日感到很意外。


在车间远处的一角,有几个人正在做扫尾工作。斯特里日朝那边走去。保尔迎面过来,手里提着满满一桶调好的油漆。


“亲爱的小伙子,请等一等,”总工程师叫住他。“我赞赏你们这样做。不过,油漆是谁给你们的呢?没有我的批准,油漆是不准动用的。这是紧缺物资。油漆机车的部件,比你们现在干的事情更重要。”


“可这是从扔掉的油漆桶里刮来的。忙了两天,刮到二十五磅左右。总工程师同志,这并不违反规章制度。”


总工程师又呣了一声。他有点发窘了。


“那么,当然,你们干吧。呣……挺有意思的……你们这种……怎么说呢……主动搞好车间卫生的积极性,该怎么解释呢?你们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干的,对不对?”


保尔·柯察金从工程师的口吻中觉察到他确实不大理解。


“当然。那您又怎么想的呢?”


“是呀,不过……”


“斯特里日同志,您哪,问题就在这个‘不过’上。谁跟您说过,布尔什维克会放着这些垃圾不管呢?您等着瞧吧,我们还要扩大这种工作的范围。到时候您见了还要吃惊呢。”


柯察金小心翼翼地从工程师身旁绕过,不让油漆沾到他身上,然后朝门口走去。


每天晚上,保尔都在公共图书馆里待到深夜。三个女图书馆员跟他非常熟了,他就展开宣传攻势,终于得到同意,能随便翻阅书籍。他把梯子搭在高大的书橱上,一连几个小时待在上面,一本又一本地翻看,寻找感兴趣的、有用的书。这儿大部分是旧书。为数不多的新书放在一个小书柜里。偶然进的国内战争时期的一些小册子都放在这里,还有马克思的《资本论》,杰克·伦敦【7】的《铁蹄》,以及其他一些书。在旧书中间,柯察金找到了长篇小说《斯巴达克思》【8】。他用两夜时间啃完这部小说。他把这本书放到另一个书橱里,放在高尔基的一些作品旁边。他总是这样把那些最有意义和性质接近的书摆在一起。


他这样调整,三个图书馆员并不干涉,她们觉得无所谓。


有一件事情,乍一看似乎无关紧要,但正是这件事情骤然打破了共青团组织里的单调和平静。中修车间的团支部委员科斯季卡·菲金,这个翘鼻子、满脸麻点、动作迟钝的小伙子,在铁板上钻孔,弄坏了一个昂贵的美国钻头。弄坏的原因,是他的极端不负责任。或许还要严重——几乎是故意弄坏。事故发生在早上。中修车间的工长霍多罗夫让菲金在铁板上钻几个孔。开头菲金一口拒绝,在工长坚持下,他才动手钻孔。霍多罗夫由于要求过严,车间里有些人不喜欢他。他曾经是个孟什维克,从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对有些团员很看不惯。但是他精通本行,工作认真负责。他发现菲金没往钻头上注油,在那里“干钻”,就急忙跑过来,关了钻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