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穆拉感觉到,身旁的这个人不赞成她的行为,所以,当别人招呼她去“喂鸽子”的时候,她捕捉到保尔嘲笑的神情,便一口拒绝了。
又坐了几分钟,穆拉讲着自己的事情。卡秋莎走到他俩面前,说:
“手风琴拿来了,你拉吗?”她俏皮地眯起眼睛,瞧瞧穆拉。“怎么,你们已经熟悉了?”
保尔让卡秋莎在身旁坐下,在周围的一片笑闹声中对她说:
“我不拉了。我和穆拉马上要走。”
“哎哟,是玩腻了吧?”卡秋莎意味深长地拉长声调说。
“对,腻了。你说说,除了你和我,这里还有别的团员吗?还是只有咱们两个竟然来‘喂鸽子’?”
卡秋莎自知不妥,说:
“无聊的游戏不玩了,这就开始跳舞。”
保尔站起身来。
“好,老大娘,你跳吧。我和穆拉还是马上要走的。”
有一天傍晚,安娜·博哈特来找奥库涅夫。保尔·柯察金正好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保尔,你挺忙吧?愿意跟我一块儿去参加市苏维埃全体会议吗?咱们两个结伴走会愉快些,要很晚才能回来呢。”
保尔一会儿就收拾停当了。床头上挂着他的毛瑟枪,可这支枪太重。他从桌子里取出奥库涅夫的勃朗宁手枪,放进口袋。他给奥库涅夫留了张字条,把钥匙藏在约定的地方。
在会场里,他们碰到了潘克拉托夫和奥莉加。大家坐在一起,会间休息的时候又一起到广场上散步。正如安娜所预料的,会开到深夜才散。
奥莉加向安娜提出:“到我那儿去睡,好吗?天晚了,路又远。”
“不,我跟保尔约好了一起走的,”安娜谢绝了。
于是,潘克拉托夫和奥莉加沿着大街往下走,保尔和安娜则走的是上坡道。
闷热的夜晚黑沉沉的。城市入睡了。散会后人们沿着各条寂静的街道分头走了。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消失。保尔和安娜快步走过了市中心的街道。在空落落的集市上,巡逻队拦住他们,查看了证件才放行。他们穿过林荫道,走上一条通过一块空地的大街,街上没有灯火,也没有行人。往左一拐,就到了和铁路中心仓库平行的公路。中心仓库是一长排水泥建筑物,阴森森的,让人害怕。安娜不由得心里发毛。她用探询的目光盯着暗处,断断续续地跟保尔说话,而且答非所问。直到看清楚可疑的阴影不过是一根电线杆,安娜才大笑起来,把自己的惊恐心情告诉保尔。安娜挽住保尔的胳膊,肩膀紧靠着他的肩膀,这才感到踏实。
“我还没满二十三岁,可神经衰弱得像个老太婆。你会把我当成胆小鬼吧?其实不是这样。只是我今天特别紧张。现在好了,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你在身边,就不害怕了。刚才那么心惊胆战的,想想真不好意思。”
夜色浓重,空地荒凉,加上会场里听到昨天波多拉区发生凶杀案——凡此种种,都令安娜恐惧;而保尔的镇定自若,他那卷烟头上的亮光,被这亮光映照出的面容和眉宇间的阳刚之气,却将她的恐惧驱散了。
中心仓库留在后面了。过了河上的小桥,他们沿着车站前的公路,朝铁路线底下的隧道走去。这隧道连接着市区和铁路工厂区。
车站已经远远地落在右后方。隧道伸向机车库后方的封闭岔道线。这里已经可算是铁路工厂区了。
上面,在铁路线上,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和信号灯在闪烁。机车库旁边,一辆调度机车疲乏地喘着气,驶回车库。
隧道入口处的上方,一盏路灯挂在生锈的铁钩上。微风吹来,路灯微微晃动,昏暗的灯光便在隧道两边的墙上来回滑动。
离隧道入口约十步远的地方,紧靠公路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屋。两年前,一颗重炮弹击中了它,把它的内部全给炸毁,也震塌了正面的墙。如今,它露出一个很大的窟窿,像个路边乞讨的叫花子,展示着自己的穷困残缺。可以看见,在隧道的上面,一列火车顺着路基奔驰而过。
“哦,咱们差不多到家了,”安娜松了口气说。
保尔想悄悄地把手抽回。快进隧道了,他不由自主地想抽回被女伴紧挽着的那只手。
然而,安娜没松手。
他们从被炸毁的小屋旁走过。
后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保尔猛地将手往回抽,但是安娜吓坏了,紧紧抓着不放。等到保尔使劲抽回手,但为时已晚。他的脖子被铁钳似的手掐住了,紧接着,又被猛地一拧,他的脸就转过来,对着袭击他的人。此人用巴拉贝伦手枪对着保尔的牙齿敲了一下,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勒住他的咽喉,然后把枪口对着他的脸,慢慢地画了个弧形。
保尔这个电工的两只眼珠仿佛中了魔法,十分惊骇地随着枪口转了一圈。死神从枪口里逼视着他。他没有力量,也缺乏勇气,让眼睛从枪口移开哪怕百分之一秒。他等着挨枪子儿,但是枪没有响,于是他那圆睁的两眼看到了匪徒的脸:大脑袋,方下巴,很久没刮的络腮胡子一团乌黑。匪徒的眼睛藏在大帽檐底下,让人看不真切。
保尔用眼角的余光,瞧见了安娜那张惨白的脸。这当儿,三个匪徒中的一个正在把她拉向破屋子。这个匪徒扭住她的双手,把她摔倒在地上。另一个匪徒也朝那边冲去,保尔是通过映在隧道墙壁上的影子看见的。身后,那破屋子里面,一场搏斗正在进行。安娜拼命反抗着,她的嘴被帽子堵住,喊声中断了。监视着保尔的大脑袋匪徒不愿意做兽行的旁观者,他也急于扑向猎物。他多半是个头儿,不喜欢这样当配角。这会儿他掌心中的年轻人,实在太嫩了,看来是机车库的徒工而已。这么个毛孩子决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危险。“用枪戳两下他的额头,叫他滚到空地那边去,他准会没命地跑,一直跑向市区,头也不敢回。”大脑袋这么一想,就松开了手。
“滚你的蛋……哪儿来的,就滚到哪儿去。要敢喊一声,就叫你脑袋开花。”
大脑袋用枪柄敲了一下保尔的前额。
“滚吧!”他嘶哑地低吼了一声,把枪口朝下,免得保尔担心背后吃枪子儿。
保尔赶紧往后退,先侧着身子挪两步,眼睛盯着大脑袋。
匪徒以为他还在怕挨枪子儿,就转身朝破屋子走去。
保尔的手迅速地伸进口袋。“要快!要快!”他一个急转身,左臂向前平举,枪口立即瞄准大脑袋——砰的一声枪响。
匪徒懊悔已经晚了。他没来得及抬手举枪,一颗子弹就打进了他的腰部。
他中了这一枪,身子靠向隧道的墙壁,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他伸手去抓水泥墙壁,慢慢地倒在地上。破屋子豁口里闪出一个黑影,溜下了深沟。保尔朝这个黑影开了第二枪。又是一个黑影,猫着腰,连蹦带跳,朝黑咕隆咚的隧道逃去。保尔再发一枪,子弹击中水泥墙面,细碎的灰土撒了匪徒一身。这个黑影往旁边蹿去,在黑暗中消失不见了。保尔又朝那边连打三枪,枪声惊醒了沉沉的黑夜。那个大脑袋匪徒躺在墙根底下,像一条蛆虫似的扭动着,在作垂死挣扎。
安娜被突发事件吓得茫然失措。保尔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她望着那不断抽搐的匪徒,不大相信自己已经脱险。
保尔用力搀着她避开灯光往暗处走。他们转身往市区方向跑,直奔车站。隧道旁边的路基上已有灯光闪烁,铁路线上传来一声沉闷的报警枪声。
他们终于回到了安娜的住所,这时候,巴特耶夫山上已有雄鸡报晓。安娜斜靠在床上。保尔坐在桌旁。他抽着烟,凝视着灰色的烟圈袅袅上升……在自己的一生中,刚才他杀死了第四个人。
永远以完美无缺的形态呈现出来的勇敢,究竟是不是存在呢?回忆着自己刚才的全部感受和体会,他暗自承认,最初的几秒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的心也凉了。后来让两个匪徒逃跑了,连一根毫毛也没伤着,这难道仅仅是由于一目失明和不得不用左手射击?不。几步远的距离,原本可以瞄得准些的,但由于紧张和匆忙才打偏了。而紧张和匆忙,无疑正是惊慌失措的表现。
台灯的光照亮他的头部。安娜观察着他,不放过他脸上肌肉的每一次活动。不过,他的眼神是镇定的,只有额头那条皱纹表明他正在紧张地思考。
“保尔,你在想什么?”
这一问,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思绪如同一缕烟,从半圆的灯影里飘散开了。他把刚出现在脑子里的一个念头说了出来:
“我必须去一趟警备司令部。得向他们详细报告这件事情。”
于是,他不顾疲劳,勉强站起身来。
安娜真不愿意独自待着,她拉住保尔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把保尔送到门口,目送这个如今在她眼里变得如此亲近的人融入了夜色,才把门关上。
保尔·柯察金来到警备司令部,使得铁路警卫队无法解释的命案真相大白。死者的身份立即查清了:这是刑事侦查处里无人不晓的大脑壳菲姆卡——一名强盗和杀人惯犯。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发生在隧道附近的事件。这件事在保尔同茨韦塔耶夫之间引发了一次意外的冲突。
车间里工作正紧张的时候,茨韦塔耶夫进来找保尔,把他带到走廊上,在僻静的一角站定。茨韦塔耶夫很激动,不知道怎样启口,憋了一会儿才说:
“你说说昨天发生的事吧。”
“你已经知道了。”
茨韦塔耶夫焦灼不安地耸耸肩膀。保尔不知道,隧道附近发生的事件在茨韦塔耶夫心中引起的震动比别人强烈得多。他不知道,茨韦塔耶夫这个锻工虽然表面冷漠,其实已经钟情于安娜·博哈特。爱慕安娜的不止一个人,但茨韦塔耶夫的感情要复杂得多。他刚从拉古京娜嘴里听到隧道附近发生的事情,脑子里便浮起一个恼人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不便开门见山地问保尔,可又很想知道答案。他隐约地意识到,自己焦躁不安源自一种卑劣的自私想法,但是在内心的矛盾斗争中,这次仍是原始的、兽性的感情占了上风。
“柯察金,你听我说,”他压低嗓门说。“咱们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内容绝不外传。我明白,为了不使安娜痛苦,你不会说出真相的,不过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吧,当你被匪徒掐住的时候,另外两个匪徒强奸了安娜,对不对?”说到最后,茨韦塔耶夫不自在了,目光避开了。
保尔开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在茨韦塔耶夫的心目中,安娜只是一般的朋友,那他不会这样激动。可如果他真心爱着安娜,那么……”保尔替安娜感到委屈。
“你为什么这样问?”
茨韦塔耶夫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对方看透,便恼羞成怒了。
“你躲闪什么?我让你回答,你反而盘问起我来了。”
“你爱安娜吗?”
一阵沉默。然后茨韦塔耶夫勉强说:
“是的。”
保尔好不容易才压住怒火,一转身,顺着走廊走了,连头也不回。
一天晚上,奥库涅夫腼腆地在保尔的床边踱来踱去,后来坐到床沿上,伸手捂住保尔正在读的书。
“保夫卢沙,是这样,有件事得跟你说说。从一方面看,好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换个角度看呢,又决非如此。我和塔莉娅·拉古京娜闹了点误会。一开头,不知你看出来没有,我喜欢上她了。”奥库涅夫歉疚似的搔了搔头,但是看到朋友并没有笑话他,就鼓起勇气说:“后来塔莉娅也……也有那个意思。总而言之,我不跟你说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了,反正一切都明摆着。昨天,我们决定两个人一块儿生活,试着共创幸福。我二十二岁,我们俩都有权独立自主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础上跟塔莉娅开创新生活。这事儿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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