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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后排站起来一个人,身穿保护色军便服,顺着台阶快步登上讲台。他把头往后一仰,走到护栏跟前,伸手摸摸额头,仿佛在回忆什么,随即毅然地甩一下长着鬈发的脑袋,两手牢牢地搭住护栏。


保尔看见会场里坐满了人,感觉到几千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剧院宽敞的大厅里、五个楼层上,人们都屏息静气地等待他发言。


他默默地站了几秒钟,努力控制激动的情绪。他思潮汹涌,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离讲台不远的前排,巨石似的省“契卡”主席朱赫来坐在丽塔·乌斯季诺维奇旁边的椅子上。他以殷切的目光望着保尔,忽然露出微笑,既严峻,又含着鼓励。他是那么魁梧,一只衣袖却空空的,由于没什么用处而塞进了口袋。这样子让人看了心头沉重。他那上衣的左口袋上方,佩戴着一枚四边深红色的闪闪发亮的红旗勋章。


保尔把目光从前排移开,怎么着也得说话了,大家等着他呢。于是,俨如骑兵临战,他鼓足全身的劲儿,响亮地对全场的人们说:


“同志们!”才一开口,他心头便升腾起一股激情,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仿佛大厅里亮起千百盏吊灯,光焰烧灼着他的身体。昂奋的话语犹如战场上的呐喊,在大厅里震荡,数千人听到他的话,无不为之动容。这响亮的声音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洋溢着不灭的热情,迸发出万点火花。这些火花一直飞向靠近圆屋顶的各个楼层的最远的座位。


“我今天得说说已往的岁月。你们期待着我发言,那我就说说。我知道,我的发言会使人惊慌。这可不是什么政治宣传,这是心里话,我的心里话,我所代表的所有人的心里话。我要说说我们的生活,说说我们心中燃烧的烈火。这烈火如同点燃巨大炉膛中的煤一样,点燃了我们的心。靠着这烈火,我们的国家生存着;靠着这烈火,我们共和国胜利了;靠着这烈火,我们甘洒热血,摧枯拉朽地歼灭了敌人。我们年轻人,在这烈火鼓舞下,与你们这些阅历丰富的老同志一起,开辟了新天地。我们在伟大的、坚强如钢的党的旗帜指引下出生入死地战斗。我们两代人,曾一同浴血沙场,现在又聚集在这里。你们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而我们这些共同战斗过的人却制造动乱,反对本阶级,反对自己的党,破坏党的钢铁纪律,犯下大罪。结果怎么样?党把我们逐出了战斗队伍,使我们远离沸腾的生活,置身于偏远的荒漠。


“同志们,我们经受过革命烈火的考验,却几乎背叛了革命——这样的事怎么发生的?怎么可能发生的呢?我们和你们——党内多数派的斗争过程,你们是一清二楚的。我们这些人,在共和国最艰难的日子里,也没有离开你们,如今却掀起这场动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对资产阶级要满怀仇恨——我们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因此认为新经济政策是反对革命的政策。党实施新经济政策,这个转折仅仅意味着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斗争采取了新的形式,转换了阵地;我们却把这个转折看成是对本阶级利益的背叛。这场斗争之所以变得不可调和,是因为在老一辈布尔什维克近卫军中,也有一些同志兴风作浪,反对党的决议。我们年轻人知道他们干了多年的革命工作,认定他们是真正革命的布尔什维克,就跟着他们走。看来,单有热情、单有对革命的忠诚是不够的,要善于理解大规模斗争极其复杂的策略和战略。必须理解。而我们却直到此刻才理解,并非任何时候正面进攻都是正确的。有时候,这样的进攻恰恰是对革命的背叛,我们的领袖列宁同志引导国家转入一条新的道路,可连他的名字也没能使我们停止敌对活动,可见我们盲目到什么程度。我们被花里胡哨的东西所蒙蔽,投向工人反对派,似乎在为真正的革命进行正义的斗争。我们在共青团内部大肆活动,鼓动大家,纠集人马,反对党的路线。你们都知道,我们几个团省委委员,在进行激烈的较量之后,被清除出了省委。接着,我们又转到各个区,继续活动。团区委斗争得更艰苦,但也把我们给击败了。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各自的支部,稳住阵脚,把一些青年拉过来支持我们。我当书记的那个支部特别顽固。我们在最后几个据点的反抗注定就要失败的时候,我们的顽抗达到了最激烈的程度。


“是的,同志们,对我们来说,那些日子是沉闷阴郁的。问题想不通,脑子里晕晕乎乎,同时又是反对自己的党,心头异常沉重。因此,常常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你在跟谁斗?搞这种党内斗争,腹背受敌,会落个怎样的结果?我回想起一次谈话,感到十分羞愧。大概朱赫来同志还记得那次谈话。他在街上遇见我,叫我上他的车。我被斗争冲昏了头脑,便脱口而出:‘既然有人出卖革命,我们就要斗争,只要需要,就走武装斗争的道路。’朱赫来回答很干脆:‘那就把你们当作反革命枪毙。保尔,你要注意,你已经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了。再跨一步,就到街垒那边去了。’说这话的,是我心目中最亲近的人,是我的启蒙老师,他以英勇无畏和坚定不移的精神赢得我的深深敬重,他还是我在契卡工作时的老首长。他的这番话,我是忘不了的。当我们这些死硬派被开除出组织的时候,每个人都明白什么叫政治上的死亡。对,那是一种死亡。因为离开了党,我们无法生活下去。于是我们回来了,以工人的朴实态度,公开而直率地提出:‘还给我们生命吧。’我们明白了几个月来自己所犯的错误。离开了党,我们虽生犹死。这一点,我们每个人都体会到了。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当一名战士;最大的自豪,莫过于意识到自己是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因此,我们永远不会再离开奋起的无产阶级的战斗行列。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是我们不能献给党的。生命、家庭、个人幸福——所有的一切,都能献给我们伟大的党。党也对我们敞开了大门,于是我们又回到了你们中间,回到了我们共同的、强大的家庭里。我们要和你们一起共同重建这个千疮百孔、血迹斑斑、贫穷饥饿的国家,重建这个用我们战友和同志的鲜血培养抚育的国家。至于已经成为过去的事件,但愿它是对我们革命坚定性的最后一次考验。


“让生活充满活力吧。我们的双手和千万双手一起,明天就开始重建满目疮痍的家园。让生活充满活力吧,同志们!我们要重建一个新世界!满怀雄心壮志的人无坚不摧!我们一定胜利!”


保尔激动得说不下去了,浑身颤抖着,走下了讲台。掌声如雷,大厅仿佛在抖动,又如墙根断裂,四壁倒向大厅。呼喊的声浪,在圆形的屋顶下回荡,千万只手在挥舞,全场沸腾了。


保尔往下走,要从侧门出去,但眼前模糊,看不清台阶。血涌向头部,他抓住侧面厚重的天鹅绒帷幕,以免摔倒。一双手扶住了他。他感觉到有人把他紧紧搂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保夫卢沙,朋友,把手伸给我,同志!我们的友谊是牢固的,从此再也不会破裂。”


保尔头疼得厉害,几乎要失去知觉,他竭力打起精神,回答扎尔基:


“伊万,我们还会住在一起的。大踏步并肩向前吧。”


他们的手紧紧握着,任何力量都不能将它们掰开。他们的心紧密相连,靠的并不仅仅是友谊……


[16]在手稿中,此后还有以下几页文字:


丽塔的笔记本上,出现了新写的满满两页文字:


为了组织人力去修筑轻便铁路,我们的动员工作已经进行到第三天了。索洛缅卡区的团组织几乎派出了所有的团员。团省委的三个委员——杜巴瓦、潘克拉托夫和柯察金,都到那里去了,可见这项工程有多么重要。这三个人是朱赫来选派的。我和阿基姆曾两次去他那儿,商量了很长时间。他说这项工程异常艰难,万一失败,就要大难临头。后天,会有一列专车运送工人去工地。昨天,在即将奔赴工地的党团员会议上,托卡列夫发表了精彩演说。省党委让这个老人去领导这项工程,真是选得好。总共去四百人,其中共青团员一百名、共产党员二十名,工程师一名,技术员一名。今天,扎尔基和柯察金到交通专科学校去动员学生。是的,正是柯察金。若不是他跟图夫塔发生一场令人气愤的争执,我还真不知道他就是谢廖扎谈得很多的那个保夫卡。图夫塔由于无理取闹,在省委会上受到严厉批评。即使在省委会上,他也继续指责保尔。他是在积极分子会议上发难的。


当时正在挑选去工地的人员。图夫塔突然对委派保尔提出异议。图夫塔说保尔同资产阶级分子有联系,而且以前参加过反对派,因此决不能派他担任小队长。


我看看保尔。他的目光由惊讶变为愤怒,因为在大家的要求下,图夫塔讲了如下一件事情,来证明他指责有理。


在粉碎反革命暴动的时候,图夫塔和保尔编在同一个小组。他们到一个教授家里去进行搜查。教授的女儿竟然是保尔的熟人。图夫塔偷听到,她问保尔:“柯察金同志,难道正是您带人到我们家来搜查?果真如此的话,可太让我寒心了。您对我们的家庭好像是相当了解的。”保尔对她说,只要在她们家里搜查不到什么可疑分子,小组会离开的。图夫塔要求保尔解释清楚,他怎么会跟资产阶级小姐这样熟悉。


柯察金表现得很好。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激愤情绪,这在他是不容易做到的。他回敬图夫塔:“伙伴们,如果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样说,我都会感到十分委屈,但图夫塔这样说,我倒不在乎了。当我们大伙儿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位同志不是和大家一起干,却像条狗似的乱咬人。天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自然,当时是怎么回事,我会解释清楚的,但不是向他,而是向你们,向朋友们。一九二○年,我在这个教授家里寄居过一段日子,所以互相认识了。那是个安分守己的家庭。至于我以前的政治错误,我一直牢记着。没有哪个同志翻这笔老账,图夫塔在这里攻击我,那是错误的。到了工地上,我们会有可能证明这一点。”


大家打断了保尔的话,没让他再往下说。图夫塔受到了批评。我想在保尔去博亚尔卡之前跟他见一次面。


交通专科学校的两层大楼里人声鼎沸——各班班长在召集同学们去开大会。有人拉了一下保尔的袖子。


“你好,保夫卢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跟他打招呼的是个小伙子,目光严肃,头戴专科学校的制帽,帽子底下露出一绺鬈发。


这是阿廖沙·科汉斯基,跟保尔同龄又同乡。阿廖沙的哥哥也在机车库当钳工,和阿尔乔姆是同事。科汉斯基全家节衣缩食,供他上学。这小伙子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念完高级小学又到基辅来深造。阿廖沙匆匆忙忙地对保尔讲述自己曲折的经历。


“咱们小城里有六个人到这里来。你大概全认识的。舒拉·苏哈里科、扎利瓦诺夫、沙拉蓬,就是那个独眼龙、小滑头,记得吗?还有萨什卡·切博塔里和万卡·尤林。我们乘的是一趟车。他们五个,家里都给准备了许多路上吃的,又是果酱,又是香肠,又是烙饼;我带了一盒子黑面包干,别的啥也没有。这些七年制学校毕业生,一路上对我冷嘲热讽。我气坏了,恨不得把这些欺负人的坏蛋狠狠揍一顿。我暗想,哼,虽然他们是五个狗崽子,我寡不敌众,可只要揍扁他一个,也算出了口气。他们竟说:‘可怜的龟孙子,你往哪儿钻哪?傻瓜蛋,待在家里刨土豆吧。’我简直受不了啦,转念一想,唉,算了吧。来到基辅,他们带着一堆介绍信,都找头头脑脑去了。我呢,直奔军区司令部。我希望进航校学习,将来当飞行员。我做梦都开着飞机上天打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