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结果怎样呢?昨天的敌人、思想上的对头,今天成了同伙。针对布尔什维克中央的猖狂进攻,促使他们勾结在一起,而不管对方是什么货色,所有的原则都可以抛弃,原先的立场也可以放弃。原则也罢,立场也罢,如今他们都视若敝屣了。同托洛茨基结盟,会给他们过去的布尔什维克称号蒙上耻辱,但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呢?这个无原则的联盟,和一九一二年的八月联盟大同小异。都是托洛茨基在那里指挥的。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的这次表演,其卑鄙无耻的程度绝不亚于他们十月起义前的丧魂落魄。这种……”坦波夫人瞥了多拉一眼,把一句粗话缩了回去。“呸,气得我差点儿骂娘!这种丑恶的行径,我还真没见过呢,”坦波夫人说。
“从一切迹象看来,反对派很快就要向党进攻。这些层出不穷的小集团,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决掉。他们只干一件事——兴妖作怪,破坏党的统一。我们太有耐心了。依我看,应该把这些以捣乱为职业的反对派通通清除出党。为了跟这伙反党分子作斗争,我们浪费的精力和时间实在太多了,”多拉气呼呼地说。
年长的梅兹然默默地听完这些话。他说:
“朋友们,我们不能耽误时间,必须赶紧准备上路。疗养院多住或少住几天无所谓。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们必须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我明天动身。”
[31]在手稿中,这句话是用以下数段文字表述的:
波尔菲里·科尔涅耶维奇·屈察姆旁若无人地搅着玻璃杯里的糖,从眼镜上方恶狠狠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客人。
“还是个毛孩子,脑袋却已经开过花,准是惹是生非的刺儿头。住我的,吃我的,已经第二天了,倒像我欠他似的。他要在这儿跟我捣什么乱?全是阿尔宾娜干的勾当。得让他知道厉害,趁早滚蛋。合作社里的那些个党员就够我心烦的,什么事都插一手,好像主任不是我,倒是他们。这下家里又来了一个,鬼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脑子里滴溜溜转着,为了使客人更难受,他幸灾乐祸地说:
“今天的报纸看过了吧?你们的领导人互相咬得不可开交。虽然他们是当高官的政治家,该比老百姓有教养,结果照样是互相往对方脸上抹黑,闹得一塌糊涂。真可笑。先是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整托洛茨基;这两个降了职,又跟托洛茨基结成一伙,大肆攻击那个格鲁吉亚人,也就是斯大林。
“嗨嗨!古话说得对:‘大老爷打仗,小百姓遭殃。’”
柯察金把没有喝空的茶杯挪到一边,火辣辣的目光盯着老头儿。
“你说的大老爷是指谁?”他字字有力地追问。
“随便说说而已。我这人不是党员,跟这些事情全不沾边儿。我年轻的时候愣头愣脑的。一九○五年,因为嘴快还蹲了三个月大牢呢。后来看穿了——人得为自己想想,犯不着替别人瞎操心。谁也不会供你白吃白喝。我现在就是这个观点。我给您干活,您给钱;谁让我得到更多的实惠,我就拥护谁。社会主义这类空话,对不起,去讲给傻瓜听吧。你给白痴自由,他稀里糊涂,根本不懂。我对现政府不满,那是因为我看不惯婚姻家庭方面的法规,还有那些只会引起腐化堕落和伤风败俗的东西。想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自由透顶。”
[32]在手稿中,此后尚有以下数段文字:
“眼下这年月,无论什么事说起来都惹人发火。
“这不,昨天听到了保尔·安德烈耶维奇的宏论,好像没听错,他在对我的两个女儿讲大道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甘拜下风。不过,高谈阔论总不能当饭吃。您这么起劲地召唤她们去过新生活,这两个傻丫头呢,听了什么都会往脑子里装。可瞧瞧吧,这新生活并没有给廖利娅一份工作。外面失业的人多得很。年轻人,请您先喂饱他们的肚皮,然后再来花言巧语。您告诉我的两个女儿,说决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那您把她们带回去,养起来呀。不过,眼下她们住在这里,靠着我过日子,就让她们听从我的安排吧。”
阿尔宾娜预感到一场风暴正在逼近,就竭力想把它化解:
“算了,波尔菲里,廖利娅很不幸,你就别再责怪她了。她以后会找到工作,会……”
老头子肥壮的脖子上青筋暴突,由着性子发泄怒气:
“干吗用以后来愚弄我?到处都听到以后以后。从前是神父甜言蜜语,向我们许愿,说以后能上天堂,如今却又冒出了另一种神父。去你妈的‘以后’。‘以后’关我屁事?以后我这个人都不在世上了!凭什么我得累死累活,让别人过得舒舒坦坦?还是每个人为自己操点心吧。我看就没有一个人为我出过力,让我舒坦舒坦。这不,倒是我应该为别人创造幸福。让你们的一大堆许诺见他妈的鬼去吧!想当年,每个人为自己干活,为自己攒钱,大家要啥有啥;如今呢,搞什么共产主义了,搞得彻底完蛋。”屈察姆抓起杯子,发狠似的喝了一口茶。
柯察金坐在对面,相距很近,肥头大耳、汗珠直冒的屈察姆使他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厌恶。这老头子是地狱般的旧世界的缩影,在那个世界里,人跟人是仇敌。他那兽性的利己主义如同污水般横溢。保尔本想说的热情的规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剩下一个愿望——来个当头棒喝,把这可恶的生物撵回刚从那儿跑出来的巢穴深处。于是,保尔胸口抵着桌子,松开紧咬着牙齿的嘴说:
“波尔菲里·科尔涅耶维奇,您很坦率。请允许我直言相告。在我国有一种人,就像您这样的,如果问他们要不要建设社会主义,那是多此一举。我们的建设大军气势磅礴,浩浩荡荡。国际帝国主义手中的力量比你们大得多,但他们也无法阻挡这支大军史无前例的前进步伐。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这场变革。至于像您这样的人,不管是否情愿,都得强制他们去为建设新社会而劳动。”
屈察姆望望保尔,满脸是掩饰不住的仇恨。
“要是他们不服从呢?您一定知道,暴力是会激起反抗的。”
保尔把一只手紧紧地压在玻璃杯上。
“那就把他们……”保尔说着,抓住杯子,猛地一使劲。只听得咔嚓一声,薄薄的玻璃杯碎了,没喝完的茶水流到了盘子里。
“年轻人,这是玻璃的,您轻点儿。买一个杯子,得花八十六个戈比呢。”屈察姆发急了。
保尔慢慢地往椅背上一靠,对廖利娅说:
“请您明天替我买十个玻璃杯,不过要厚一些的、带棱角的。”
[33]在手稿中,此后尚有以下数段文字:
他在厨房里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隔壁房间里的塔娅思绪万千,心神不宁,也无法入睡。想起昨晚,在她的房间里,她、廖利娅和保尔一块儿谈到深夜。以前,每逢五一劳动节和十月革命节,那些坐在主席台上的人,她都只是从远处看到过而已,如今,其中的一个就近在眼前。这种情形,在她的一生中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这个人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父亲立下森严的家规,使她们离群索居,待在狭小的家里,不接触社会生活。
塔娅在码头上缝补装粮食的麻袋,一下班就必须马上跑回家,一小时后又得赶到父亲工作的合作社去擦洗地板,打扫卫生,一直干到半夜。只有星期天,才有几个小时空闲,可以待在自己房间里,偶尔跟女伴们去看场电影。
她的时光宛如一条灰暗的带子在流逝。母亲只疼爱儿子。儿子长得酷似母亲。母亲对乔治的感情是盲目的偏爱。乔治成了一条懒虫,光知道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母亲对待两个女儿的态度很冷漠。塔娅和廖利娅都弄不懂母亲为什么这样重男轻女,反正两个女孩都积了满肚子的委屈。塔娅尤其感到痛苦,因为认定她只配干粗活脏活的,不单单是乔治。天长日久形成了一种规矩——凡是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重活,都由她包下,而且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她流露一点点不满情绪,乔治就会厚颜无耻地眯缝着右眼——这是他从加里·皮尔那儿学来的轻蔑表情——啧啧连声,讥笑塔娅:“这种人也学会争辩了,真没想到。”
如今冷不防来了这么个小伙子,带来了一股清新而强劲的风。她异常难堪地向保尔承认,两年来她没读过一份报纸,对共青团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大多还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父亲一有机会,便臭骂“放荡妞”——他管女共青团员叫“放荡妞”。
塔娅知道,保尔的到来使父亲极为不满,也知道由于父亲无理取闹,母亲已经发作过一次心脏病。
“他大概明天就会走。今天跟父亲这样谈过一次以后,他不会再待着。他一走,我们家里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我这个傻瓜老想着他干什么呢?一个人偶尔来了,又走了,再过一天,他把大家都忘了,”塔娅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苦,思来想去,不知怎么的,心里痛苦难忍,一头扑到枕头上,号啕大哭。
[34]在手稿中,此后还有以下几段文字:
我们的旗帜在全世界飘扬,
红旗闪耀,如同火焰,
那是我们的热血在闪光,
……
他轻声哼着心爱歌曲中的几句,自嘲地一笑。“老弟,你总是扔不开英雄浪漫主义。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东西,你往往给涂抹上种种鲜艳夺目的色彩。至于辩证唯物主义的钢铁逻辑,老弟,那你可就知之甚少。生病嘛,再过五十年也不晚,现在正是学习的大好时机。眼下要想尽办法活下去,妈的,我怎么这么早就动弹不得了呢?”他痛苦绝望地想,五年来头一回气恼地吐出脏话。
他怎么料得到这么一场飞来横祸?他天生一副结实的身板,什么磨难都能忍受。回想孩提时代,跑起来像一阵风;爬起树来像只猴子;在树枝之间攀缘身轻似燕。动乱的年代要求超人的毅力和耐力。他毫不吝啬,毫无保留,全力以赴,投身于斗争,这个斗争也以不灭的光焰照亮他的生活。他付出了所有的一切。二十四岁,正值青春年华,胜利的浪潮把他推上了生活的峰巅,这种生活充满着进行创造的幸福。在体力没有完全丧失之前他没有离开战场。现在他被击倒了,无法坚守在前线,他只能住进后方医院。
[35]在手稿中,此后还用以下文字叙述了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例子:
他想起了基辅无产阶级的领袖博什·叶夫根尼娅·波格丹诺娃【5】。她是久经考验的地下工作者,身患肺结核,丧失了继续工作的可能性,不久前自杀了。她在简短的遗书中这样解释自己的做法:“我不能接受生活的施舍。我成了党的累赘,觉得没有必要活下去了。”或许他也该把背叛了自己的肉体消灭掉?……
[36]在手稿中,此段末句是这样表述的:
竭尽全力,使这生命变得有价值吧。
[37]在手稿中,此后尚有以下数段文字:
一年半过去了。国家着手大规模的建设工程。社会主义已经近在眼前。它正由理想变为人类智慧和双手创造的宏伟建筑。这座空前壮丽的大厦,已经奠定了钢筋混凝土的地基。
“钢、铁、煤。”国家在进行伟大的建设,一张张报纸上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这三个扣人心弦的字眼。
党通过领袖之口这样宣称:“要么我们跑完这段距离,赶上技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用最短的时间,建立起自己强大的工业,使我们在技术方面不依赖于资本主义世界,要么我们就被踩死,因为没有钢、铁、煤,不要说建成社会主义,就是保住正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国家也不可能。”于是,为钢而战的热潮空前高涨,席卷全国。世界历史上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冲天干劲。“速度”这个字眼也成了召唤人们行动的号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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