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公园后,我又从包包里拿出地图影本,找到事先做好的记号,沿着住宅区前行。
半晌,我来到一条下坡,坡道两旁各种有一排行道树。过了坡道就是近年的重划区,柏油的颜色很新,看来是新铺过的。这里离公园还不到一百公尺,路旁却盖了一整排高楼住宅,大楼中央还盖了水泥广场。
这里原本有一间木造房屋,被害人以前就住在那里,屋外有一座大院子和水泥围墙。或许是为了抹灭痛苦的记忆吧,案件发生后,他们家便把房子卖了,举家迁移别处。之后这个地方被列入重划区,附近的房子都被拆除,当然也包括那栋木屋,现已看不见半点当时的痕迹。
话说回来,该案件真的很不可思议。要说这件事众所皆知吗?似乎也不是。刚发生时惊动了整个社会,现在早已被忘得差不多了。虽然这么说对家属很失礼,但该案已破案,凶手也已落网,对媒体而言,这个案件已经“结束”了。
既然已经破案了,我为什么还要采访这个案件呢?主要是因为我想厘清凶手犯案的动机。凶手和被害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交集之处,在案件发生前,他们素昧平生,凶手跟被害家庭之间也没有任何纠纷,然而,那个男人却对他们做出了令人不忍直视的残忍行为。
“无动机杀人案”在现代社会中早已屡见不鲜,但即便没有直接的原因,背后也有间接的契机,像是负债累累、家庭方面的问题、无法适应社会生活……等。当然,本案凶手的背景也并非纯白无瑕。根据法庭纪录,法官认为他的恶行和生活背景有关。但我把法庭纪录反复读了好几遍,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恶魔是如何进驻他心中的?
为了厘清真相,我开始追踪这个案件,搜集当事人和相关人员的证词。不过,事情毕竟已经过了九年,要找到这些人并不容易。再加上这是一桩惨绝人寰的凶杀案,有些人甚至以“不愿回想”为由拒绝受访。虽然过程困难重重,但还是有人愿意帮忙,提供珍贵的相关证词。本报导文学是基于采访内容写成,希望能带大家厘清重重谜团,一窥案件全貌。
杂木林
一辆厢型车开到位于住宅区后山的杂木林入口。
那是一九九三年二月九日的早上七点二十五分,虽然时间还早,但入口已停了好几台警灯闪烁的警车。
市岛彻将厢型车停在警车后方,随后便下了车,打算先独自到林中确认现场状况。昨天下了一场不合时节的大雨,虽然雨在夜里就停了,但树林里还是很湿,土壤吸饱了雨水。市岛沿着林中道路前行,一路避开水坑,走到搜查人员的聚集之处。
当时市岛的阶级为巡查部长,他进入警界服务已有二十年,认识不少搜查人员,和本案的搜查组长已有多次配合经验。搜查组长看到市岛来了,立刻跑向他。
“市岛哥,抱歉让您久等了!您的伙伴呢?”
“还在车上,我自己先来勘查现场。”
“好的,我请人带您过去。”
这位组长是国立大学毕业的警界菁英,虽然比市岛年轻,却非常精明能干,阶级也在市岛之上。组长找来了一位下属刑警,请市岛跟着这位穿着夹克的搜查员走。市岛随他进入崎岖的树林之中,因脚下非常湿滑,市岛简直是寸步难行。
走在前面的刑警对市岛说:“请您小心走喔,昨天的大雨把一些地方冲塌了。”
市岛一路拨开茂密的枝叶。半晌,他听到细微的水流声,愈往前走水流声愈清晰。走下缓坡后,一条小溪映入了市岛的眼帘。
这条小溪宽度不到一公尺,平常应该是涓涓细流,然而经过昨天那场大雨后,如今已成了夹带着土砂的湍急黄水。小溪前方有一块不到四坪大的荒地,上头没有任何树木,只有矮竹和杂草丛生,且有些地方疑似因为土崩而导致土壤裸露在外。荒地上除了有手戴白手套的鉴识人员在采集证据,还有几个搜查人员围着一个疑似嫌犯的高瘦男子。该男全身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虽然头发已斑白,但看得出来他跟市岛年龄相仿,大概是四十多岁。
市岛确认完地点后便走出杂木林,打开厢型车的后车厢,一个黑影迫不及待似地蹦了出来。市岛牵起鲁道夫走进杂木林,踏着泥泞将不断吐著白气的鲁道夫带到现场。他从搜查人员手上接过嫌犯持有的孩童衣物,拿到鲁道夫湿润的黑鼻子旁。
“鲁道夫,记住这个味道,去找!”
市岛的命令一下,鲁道夫立刻出动,只见牠灵活的黑色双脚在矮竹间四处踏走,开始搜索遗体。当年鲁道夫四岁,牠是市岛一手训练长大的公德国狼犬,也是市岛引以为傲的伙伴。
市岛是拥有十五年资历的资深警犬训练师。刚进入警界时,他原隶属于地区巡逻车队,后来才自愿加入警犬训练团队。为什么他想当警犬训练师呢?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就很喜欢动物。
市岛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鲁道夫的情景,牠狠狠瞪着市岛,龇牙咧嘴地低吼。因为鲁道夫脾气暴躁,其他训练师都拿他没辙。但市岛没来由地对牠很有好感,所以便自愿成为鲁道夫的训练师。
训练警犬的第一课是“认主人”,为了让警犬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首先必须施以严格的管教。但若只是一味责骂,是无法教出优秀的警犬的。因此,训练师还必须陪牠们一起玩、喂牠们吃饭,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训练警犬的关键在于耐心,因警犬不会说话,想要跟牠们建立信任关系,就必须成为牠们最害怕又最喜欢的主人。唯有训练师真心以对,警犬才能发挥实力。训练鲁道夫的那段期间,市岛甚至假日也来上班,在他的努力下,鲁道夫在一年内就成为出色的警犬。
警犬是不会说话的搜查员,专门负责搜索失踪人口、找出药物和炸弹、依循犯人或被害人的气味追踪行迹,又或是搜寻尸体。牠们拥有高出人类数千倍甚至一亿倍的敏锐嗅觉,所以总能找到关键性的证据,在警犬的帮助下破案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这天,鲁道夫的任务是找到埋在土里的尸体。说老实话,市岛并不希望牠找到,因为嫌犯供称自己埋在这里的,是孩童的尸体,而且还是两具。市岛已为人父母,可以的话,他真不想目睹可爱孩子的悲惨死状。当然,这些事只能心里想想,断不能宣之于口……
鲁道夫可管不了那么多,只见牠将湿湿的黑鼻子贴着地面,到处又嗅又闻。对此刻的鲁道夫而言,牠的工作是实现主人的愿望,找到尸体才能取悦主人。警察犬就是这样,对主人唯命是从,在达成目标前绝不放松。
看着眼前的“搜查员”戴着项圈卖命寻找尸体的模样,市岛不禁肃然起敬,重新体会到“这就是自己的工作”。如果真有孩童被埋在冰冷的土中,他应尽早把他们找出来,帮孩子脱离苦海,帮父母释疑破案。
平常鲁道夫只要闻到尸体的味道就会轻跳或吠叫,今天都埋头闻了十来分钟,却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因为今天地面较为湿软,无法发挥平常的实力吧。偶尔抬起头来,也只是一脸忧愁地看向市岛,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市岛不禁心想,说不定嫌犯在撒谎。那人昨晚突然到派出所自首,说自己杀死了一对年幼的姊弟,供称自己把两姊弟从公园带到杂木林,杀死他们后直接埋在树林里。虽然这对姊弟已失踪了几天,嫌犯也指认过两姊弟的照片,他持有的孩童衣物经被害人父母确认,也已确定是两姊弟失踪时穿的衣服。但是,即便他说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鲁道夫找不到尸体却是事实。如果他真杀了那对姊弟,鲁道夫应该早就找到了。
听说嫌犯是个游民,他是不是因为想要被警方拘留,才刻意编了这个弥天大谎呢?毕竟昨天外头下了一整天的凄寒冷雨,待在拘留所还比较舒服,更何况拘留所还有热呼呼的饭菜可以吃。但如果真是如此,他为什么会持有失踪小姊弟的衣服呢?这又要怎么解释?
“鲁道夫没有做出反应,尸体应该不是埋在这里。”市岛向搜查组长报告。
“不会吧?嫌犯是说这里没错啊。”搜查组长口气尽是不悦。
市岛瞥了嫌犯一眼,那男人被两个搜查人员夹在中间,站得直挺挺的,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毫无犯下滔天大罪后该有的悔过之意。他到底在想什么?市岛远远端详嫌犯的脸庞,不过,男人细小的双眼却未流露出任何情绪。
就在这时,鲁道夫突然有了动静。牠离开嫌犯供称的区域,走下靠近小溪的缓坡,来到昨天土崩裸露出土壤的地方进行搜索,沾得全身都是泥巴。突然间,牠停下了动作,用鼻尖碰着地面发出低吼声――这是鲁道夫有所发现的反应。牠前后脚并用开始挖土,挖了半晌后,对着市岛高声吠叫。这是在告诉主人,遗体就埋在这下方。
搜查和鉴识人员见状,立刻拿出铲子往下挖。就这么挖了一会儿后,搜查人员脸色一沉――土里露出了惨白的人类皮肤。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旁边的土拨开,发现那是一只小孩子的右脚。搜查人员一片低声哗然,最后,他们挖出一具紧握着拳头的孩童尸体。
那是年约四、五岁的男孩,赤裸的身体沾满了泥巴,皮肤已毫无血色。他的双眼紧闭,脸上有紫色瘀青。搜查人员一起向遗体双手合十,市岛也跟着闭目合掌。
鲁道夫立了大功。一开始牠之所以毫无反应,是因为昨天的大雨引发土崩,连带移动了尸体的位置。
“这附近也找一下。”搜查组长冷静地说。
搜查人员开始翻挖附近的土,很快就找到另一具一头长发的女孩尸体。女孩大约比男孩高一个头,一样全身被脱得精光。
嫌犯没有说谎,一切正如他所说,警方在杂木林里发现两具被埋在土里的孩童尸体。市岛看向嫌犯,他已非面无表情,嘴角竟挂着一抹微笑。
找到尸体的警犬鲁道夫于三年后退休,并在二○○○年死亡。牠的遗体被埋葬在动物墓园,跟许多警犬长眠该处。市岛也已于去年退出警界,改到民营的警犬训练所担任训练师。
姊弟
永井多惠以前在公园旁有一块菜园。
务农是多惠每天的必行工作。那时她每天都一大早起床,然后在菜园待上一整天。因从菜园可看见公园,她偶尔会让孩子到公园玩,自己就在菜园里种菜。光阴似箭,感觉不久前多惠还每天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如今两个孩子都成年了。
多惠刚嫁过来时,这附近全都是菜园,当然也没有那座公园。以前这一区都是农家,现在多已改建成大楼,菜园也所剩无几。两年前多惠的丈夫去世后,她就把菜园卖了。如今建商在该处建盖大楼,外侧已围起围篱,每天都在施工。
九年前……那时多惠的儿子已是高中生,女儿也已升上国中,两个孩子都已过了去公园玩的年纪。不过,当时多惠每天都到菜园工作,想不注意到公园里的情形都难。那个男的是在夏天左右住进公园的,因这里很少游民出现,所以多惠记得特别清楚。
就一个游民而言,他的外表算是干净的,不但经常换衣服,也有好好修剪头发。因为外型的关系,他在公园里并不特别突兀。
多惠一开始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整天都坐在长椅上看小朋友玩。
一开始他只是看,慢慢地,他开始跟孩子玩丢球、鬼抓人又或是捉迷藏。后来还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些古早童玩,教小朋友打陀螺和玩纸牌。这让他成了孩子间的人气王,每天都有一堆小朋友围在他身边。
不过,为人父母都不喜欢让小孩跟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玩,所以附近的爸妈都对他相当警戒,有些妈妈甚至因此禁止孩子去公园。今天若换作多惠,她也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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