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该从哪儿入手呢?”
祖父江偲盯着摆在两人之间的取材本,一副无计可施的可怜样。
“可以说,碆灵大神是一切的根源。”
听了言耶的话,祖父江偲一下子瞪起眼来,眼神中满含期待。
“及位廉也调查的事也是关于碆灵大神的。老师,您查明这个秘密了?”
“准确地说,是关于唐食船的秘密。我认为,如果搞清了唐食船的本来面目,那么围绕碆灵大神的所有谜团自然就能解开了。”
“到底是什么啊,那个唐食船?”
“我总觉得它叫船而不是船。毕竟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可能事实并非如此,但我还是想顺着这条线往前走走试试。”
“明白了。”
“当年的犊幽村一说到船,想到的就是现实存在的近岸捕捞的小渔船与可以航行在牛头湾中的帆船,以及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传说中的唐食船。位于两者之间的是碆灵大神祭时的“唐食船”、亡灵船,以及村里的神社、地藏等地方供奉的笹舟。”
“位于两者之间的船?意思是虽然现实存在,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船,对吧?”
言耶点点头,好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说到这些船,我漏了一种,嗯,对,还有一种。”
“哎?还有?”
“与犊幽村没有直接关系,也不是实际出现过的船。”
“那在哪里出现过?”
“在净念的讲述中。他在‘物见之幻’中提到过。”
“到底是什么船吗?”
“补陀落渡海的小木船。”
“啊!我想起来了!”
言耶没说话,一直盯着祖父江偲看。
“怎,怎么啦?”
“咱们进入犊幽村的最后一道关,你还记得吗?”
“什么?”
祖父江偲一时有点失神,不过马上明白过来。
“啊,您说的是那座吊桥吧。”
“嗯。当时我们三人还担心它是不是安全,所以让你先过。”
“哼,我可一直记着呢。”
“当时你怎么想的?”
“您这是要翻旧账吗?”
祖父江偲吃惊地看着言耶,可言耶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好像说的是,拿我以身试险吗?”
“你是怎么表达的?”
“这个……好像是……竟然拿本小姐当活祭品?”
“补陀落渡海是佛家的舍身修行,但是据说也有些僧侣并非自愿,而是被强制推上小木船漂向了茫茫大海。”
“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活祭品吗?”
“传说过去犊幽村举行碆灵大神祭时,村里的女孩子会消失不见。”
“啊!不会吧?难道……”
祖父江偲一副不愿再听下去的表情,可言耶依然平静地说道:
“其实,唐食船就是补陀落渡海的小木船,载着可怜的女孩子在茫茫大海上随波逐流。犊幽村的先天地理条件决定了本村的渔业根本得不到发展,从而全村人陷入赤贫,于是村民便向大海献上活祭品,祈祷渔业丰收。如果当年真有这种野蛮风俗的话……”
祖父江偲惊恐地看着取材本。
“那,那,狼烟场、远见岭、瞭望塔到底因何而建?”
“为了不让外人看到流放小木船的场景。尤其是过往各藩的帆船中,很有可能乘坐着藩里的官员,虽说是其他藩的,但毕竟是官府人员。要是活祭品的事暴露了,那可不是一两个人的罪过,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为什么举办碆灵大神祭的日期不固定?”
“因为要等待台风。当然不是等台风最强劲的时候,而是等海上稍微起点风浪,易于流放小木船的时机。”
“在海边烧制海盐是为了什么?”
“起到送神火1的作用。下角的炉灶多于上角的炉灶,是因为碆灵大神的岩礁靠近下角,从海边朝着那个方向流放小木船。”
“嗯,当时宫司和老师乘坐的小船正是从那个位置出发的。”
“这样一来,为何只有男性才能参加碆灵大神祭的疑问也有了答案,因为母亲难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生生流放。”
同为女性,祖父江偲能感受到母亲们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伍助听到的咆哮、盐饱村人听到的男人喊叫、祭祀时那种‘轰——轰——轰——轰隆——’的嘶吼,就是流放木船的男人们的喊叫声。”
“就算如此,声音也太大了吧。”
“你想啊,女孩子们被强行塞到木船上,一定会不停哭喊。那样喊叫就是为了压盖孩子们的悲鸣。”
“可恶!”
祖父江偲的表情凝重起来。
“难道临近的盐饱村从来没发现过吗?”
“横亘在两村之间的是连绵不绝的断崖峭壁,所以盐饱村的人才会误以为声音是从崖壁那里发出来的。当时的犊幽村可以说完全是一个陆上孤岛,正因为如此,那种不愿被世人所知的活祭品祭礼才得以秘密进行。”
“明明那么大的骚动,可如今参加祭祀的男人们竟然都沉默不语,这是怎么回事?”
“及位廉也写在记事本上的那句‘一切皆相反?’我的推理也能解释得通,他说的是整个祭祀仪式。所以咱们现在看到的就是,祭祀的男人们都保持沉默不语,狼烟场、远见岭、瞭望塔上也没有狼烟和火把。碆灵大神祭试图通过完全与补陀落渡海仪式相反的行为来避免遭报应,祭祀翌日开始休渔三天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本来就是想通过献上活祭品祈祷渔业丰收的,按理说不是应该趁势赶紧下海捕捞才对吗?”
“太,太可恶了!”
“伍助的祖父说‘唐食船的周围乌泱乌泱地跟着亡灵’,现在我们能想明白了,这并不是无稽之谈。”
“还有‘不管愿意不愿意,总有一天你会体会到碆灵大神的可怕’,他爷爷这么说是因为伍助长大了就不得不成为参与流放木船的一员,对吧?”
“竺磐寺的住持对净念说‘等那一天到来时或许你就明白了’,意思是说等净念融入犊幽村的生活后,自然而然就能知道活祭品的事了。”
“是因为村民还记得这个残酷野蛮的风俗吗?”
“也或许是说净念待在竺磐寺期间,在与笹女神社打交道的过程中能知道这件事。”
“是吗?”
“这么想来,笼室岩喜宫司说女人不能参与祭祀的话中含义颇深啊。因为女人不是参与者,而是当事人。”
祖父江偲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碆灵大神是……”
“表面上是祭祀海难者,实际上是为了镇守那些充当活祭品的女孩子们的亡魂。海难一年才那么一回,甚至几年才遇到一回,没有必要如此隆重地祭祀那些海难者吧。当然,还是要祭祀的,不过祭祀的真正内容不同。”
“毕竟还是有罪恶感的吧。”
“及位廉也对住在和平公寓的前川说,蝇玉这个怪物是不存在的,但是它的确令人恐怖,就是因为他知道了碆灵大神的真实面目。”
“看,就是这种表达。”
“神佛分离和废佛毁释运动没能影响到笹女神社和竺磐寺的关系,是因为二者拥有共同的秘密。而且,之所以说犊幽村魔幻场所太多,一切妖怪的根源都是碆灵大神什么的,都是因为这个野蛮风俗的存在。”
“那么说,四则怪谈中只有‘蛇道之怪’性质不同,是因为它发生在閖扬村吗?”
“不,只有这则怪谈是人为的。”
祖父江偲震惊得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看着她那急于知道答案的眼神,言耶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个以后再说。”
于是,祖父江偲转到别的问题上。
“老师您站在远见岭上时,为什么会想到英国的康沃尔?”
“最大的原因是那种极其相似的多崖地形。或许当时无意识中想起‘海原之首’中女孩子消失的事,于是就联想到诱拐人类的人鱼传说了吧。”
“难道就像老师一样,及位廉也竟然也……”
祖父江偲的口气中明显带有不许、不甘等小情绪,从内心里不希望及位廉也和言耶具有同样的想法和能力。
“实际是不是如此,我还不能断定,但我觉得促使及位廉也想到这些的是筱悬小姐。”
“哎——为什么是她?”
“不是说筱悬小姐很擅长游泳,像个河童一样吗?而且她还是神社的巫女。及位廉也可能由此想到美人鱼,又联想到唐食船,最终想到了补陀落渡海的活祭品。”
“那也就是说笹舟代表的就是唐食船。”
“都说招来唐食船的是笹女神社的祭神惠比寿神,再想想海难中的亡者竟然被看作是惠比寿神,还真是具有讽刺意味。”
“唐食船本来是满载食物而来的救命船,实际上却是可怕的补陀落渡海的流放船,上面除了充当活祭品的女孩子,什么都没有。”
“为了自己的生存献上活祭品,然而上天并没有派来什么救命的唐食船,一心祈求渔业丰收,却依然摆脱不了贫穷的命运。真受不了他们的愚昧无知。”
“犊幽村人是什么时候才意识到的这个残酷现实?”
两个人沉默下来。
祖父江偲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猛地站起来。
“我去泡茶。”
不一会儿端着茶回来,竟然还端来了一盘点心。言耶没有刻意问她从哪儿弄的这些东西。两个人喝着茶,吃着点心,再次展开了话题。
“及位廉也一定调查出了这个唐食船的秘密。”
“所以被杀了。可是,老师,本来最有杀人动机的宫司大人成了第二个被害人。”
祖父江偲语气中的紧张大概是因为预想到了言耶接下来的话。
“于是,筱悬小姐就成了第二嫌疑人。”
“可是,宫司是她的亲爷爷啊,她怎么可能……”
“不可能是她杀的。”
“对啊。”
祖父江偲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竺磐寺的真海住持了,不过他也没有杀害宫司大人的动机。”
“从保守唐食船的秘密这方面来说,他应该是站在宫司大人一边的。”
“不,住持是否知道这个秘密还是疑问。过去怎么样不说,历史走过了明治、大正、昭和时代,知晓这个秘密的人越来越少,估计最后只剩下笹女神社的人了。”
“嗯,这就是时代变迁吧。”
“不管怎么说,住持不会是嫌疑人。”
“那这样一来,再没有可怀疑的人了。”
祖父江偲脸上再度流露出紧张和不安。
言耶对她说了自己曾跟御堂岛和见崎两位警部讲过的意见,即两个凶手联手制造了非连续杀人事件的推论。
“这个推论可能是错误的,但是我认为将视线从嫌疑人转向被害人的思路绝对没错。”
“什么意思啊?”
“你仔细想想,在这四个被害人中,有没有哪一个是奇怪的?”
“奇怪的?”
“换句话说,就是不同、不一样的。”
“那肯定是及位廉也啦,只有他是外来人。”
“那么,如果从案发方式或案发结果来说,哪一个与其他三人不同?”
“及位廉也、宫司大人、龟兹将、大垣秀寿……”
祖父江偲一个一个地数着。
“啊,难道是宫司大人?”
“为什么?”
“宫司大人从瞭望板坠落到赛场,又被冲进了绝海洞深处。只有他,目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就是说唯有他,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死亡。”
“……”
“假定宫司大人是凶手,那么对其他三人,他都有明显的杀人动机。”
“这,这……”
祖父江偲被言耶的推理惊得目瞪口呆。
“及位廉也拿碆灵大神祭的秘密威胁宫司大人,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不是索要钱财,但绝对不会干出什么好事来。”
“太卑鄙了!”
“如果只是口头威胁,宫司大人装糊涂打哈哈也就过去了,毕竟没有什么实证。所以,为了加大要挟的威力,及位廉也勾结閖扬村的垣沼亨为首的四个人,协力导演了‘蛇道之怪’的各种诡异事件。”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閖扬村是村镇合并的焦点,如果在那里制造一些让人联想到碆灵大神的蝇玉怪骚动,那么宫司大人势必不能继续无视自己的威胁了。他的目的还是为了要挟宫司大人。”
“太恶毒了!”
“单凭及位一个人做不到这些,但是如果他能诱导垣沼四人出手的话,制造出那些诡异现象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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