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海边观看祭祀的准备工作时,我和他的鞋子里都灌满了沙子,沉得走都走不动。”
“如果他是根据那个体验想到了这种杀人方法,还真是了不起。”
“有什么可赞叹的!”
看到祖父江偲怒气冲冲的样子,言耶放下心来。
“他在瞭望塔上杀害了宫司大人后,把尸体挪到柜子和墙壁之间,摆成背靠地板、双腿盘起来靠在墙壁上的姿态。”
“为什么要摆成这样的姿势?”
“柜子原本在瞭望塔小屋的东北角。把双腿盘起来靠在北墙上,再借用东墙和柜子的后壁夹住尸体以保持姿势不变,然后再把双手拿到胸前摆成合十的样子。这样,即便尸体滚倒在地板上,越过柜子看过去,无论是谁都会马上联想到歪倒前是背靠北墙盘坐的姿势。”
“死后僵直!”
“厉害,不愧是祖父江偲编辑啊。所以,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人知道宫司大人的去向。尸体僵直的缓解大概出现在死后三十到四十小时之间。我想,这些知识是大垣君担任我的责任编辑后学到的。”
“哼,还真是勤奋好学。”
祖父江偲表情复杂地说出了这句话。
“大垣君在瞭望塔与宫司大人见面后杀害了他,下了一番工夫摆放尸体,然后急急忙忙赶回笼室家向我们汇报与强罗五人众商谈的结果,最后在临睡前或第二天凌晨找机会悄悄潜入宫司大人的房间,弄乱被褥,拿走白色和服和水色裤子。这就是碆灵大神祭当晚大垣君的活动。”
“筱悬小姐感觉宫司大人的房间可疑,就是因为她总觉得爷爷并没有真正回来。”
“没有收拾被褥就外出了,也是一个原因。一直到案发当日的凌晨,大垣君再没任何行动,哦,不对,他还曾去过瞭望塔寻找失踪的宫司大人。”
“就是那个时候吧?他说看到瞭望塔小屋内晾着雨伞和雨衣。”
“虽然一般不会有人去瞭望塔,但以防万一,他还是用雨伞和雨衣进一步遮挡了柜子后面的尸体。这样的话,那天去瞭望塔寻找宫司大人的人即便是我,爬上楼梯从开口处往里望望,一看没人自然就回来了,也不会有任何怀疑。他还真是思维缜密。”
“嗯,谁也不会想到宫司大人被杀了,尸体还被人用柜子加雨衣、雨伞挡了起来。”
“是啊。”
“可是,大垣君为什么要特意向您提到雨伞和雨衣呢?”
“还不是为了防备我去瞭望塔?你想,如果我提前知道那里晾着雨伞和雨衣,去了后肯定不会刻意检查一下了吧。”
“表面上看着木讷老实,哼,没想到他脑子还挺好使。”
“回归正题。案发当日的凌晨,大垣君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偷偷离开笼室家去了瞭望塔。而且,在走上上角之前换上了白色和服和水色裤子,并且特意弄出很大的脚步声引起蓬莱的注意。”
“蓬莱看到的是水色的裤子和白色和服的衣角。”
“蓬莱说宫司大人进了瞭望塔后很长时间没出来,那是因为大垣君挪动处于僵直状态的尸体比较费劲。从蓬莱的小屋只能看到瞭望板的前半部分,正是因为这样,大垣君才能匍匐在瞭望板上推着尸体前进。”
“难道蓬莱看不出来宫司大人不是像往常那样两手撑着身子前行吗?”
“这需要非常仔细地看过去才能看出来,这一点对她来说有点儿勉为其难了。再说了,谁能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发生那样的事呢?”
“说的也是。”
“把尸体推送到瞭望板前端后,大垣君在上角上爬行回到岸边,成功避开了蓬莱的视线,然后赶在我醒来之前回到了笼室家。”
“这样的话,他不是就无法知道尸体什么时候才能坠海了吗?”
“只要有蓬莱这个目击者,尸体什么时候掉下去都无所谓了,因为冥想既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也可以花上一天的时间。而且,到尸体坠海的这段时间内,除了蓬莱外,如果再有其他目击者,不是还能大大提高宫司大人是意外身亡的概率吗?大垣君唯一要注意的问题是,在尸体坠海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定要确保自己和某个人待在一起,即便做不到这一点,至少也得给人留下他没去过瞭望塔的深刻印象。”
“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祖父江偲虽然不想表示佩服,但不得不承认大垣秀继的计划的确高明。
“蓬莱说看到冥想中的宫司大人姿态不稳,是因为尸体僵直缓解了吧?”
“对。就算她亲眼看到了宫司大人坠海的瞬间,那也只能认定是宫司大人自己掉落大海的。”
“这样一来,毫无疑问警察一定会认定是意外事故,谁也不会去想这是连续杀人事件。”
“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说到完美,他能想到给僵硬的尸体披上白色和服,保证尸体坠海后能脱落下来漂浮在海面上这一点,实在是太厉害了。给尸体披上和服让蓬莱认为宫司活着,和服漂在海面上加强了意外坠海的真实性。”
“老师,他也做不到在绝海洞内杀死龟兹将吧?”
祖父江偲半是期待半是不安地看着言耶。
言耶却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只有大垣君才能做到。”
“为什么?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他从九难道上的那个极乐水地狱水洞中游到了绝海洞。”
“呜呜……”
祖父江偲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在咱们到达‘极乐水地狱水’之前,大垣君就说与‘极乐水地狱水’隔山相对的大海一侧正好是绝海洞。当时你不是还喝了一口,流出的不是淡水而是苦涩的海水,证明那个洞与绝海洞是相通的。”
“他是以寻找丢失的记事本为借口去了‘极乐水地狱水’吧?”
“丢失记事本应该不会有假。应该是他一直暗中关注着筱悬小姐,所以知道了竹利送信的事,于是就借口寻找记事本返回九难道,从‘极乐水地狱水’抢先进入绝海洞,然后杀害了龟兹将。其实,当时御堂岛警部推论筱悬小姐是凶手时也提到了这种从水中潜入的方法,不过真正的凶手不是从外部而是从绝海洞深处进来的啊。”
“他从冥河一侧先刺伤龟兹将,然后又击打……”
“我想,他是趁龟兹将不注意悄悄拿起一把断鱼叉刺了过去,却没构成致命伤,这才匆匆忙忙捡起一块石头击打他的头部。”
“他不进入沙地,是怕湿漉漉的衣服沾上沙子吗?”
“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最大的理由恐怕还是为了筱悬小姐。”
“她?”
“龟兹将被杀后,筱悬小姐来到了绝海洞,自然会被警察认定是嫌疑人。所以,大垣君选择无足迹杀人,目的是为了帮筱悬小姐洗清嫌疑。”
“虽然目的不纯,却是一份令人感动的浓浓爱意啊。”
祖父江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傍晚,他回来时身上一点儿也不湿,是提前拿了替换衣服和毛巾之类的吗?”
“嗯。只要带上这些,在回来的路上随时可以换。”
祖父江偲整个人放松下来,万事皆明了似的总结说:
“总之,就是说不管哪一起事件,大垣君都能做到。”
不过,眼神中还是流露出难以相信。
“但是……”
言耶刚说了这两个字,祖父江偲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
“又怎么了,老师?”
“大垣君做不到在龟兹将胸膛上留下笹舟。因为那样的话,势必会在沙地上留下脚印。”
“哎?”
“还有,那天凌晨他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偷偷去移动宫司大人的尸体,仔细想想也不大可能。因为大垣君说要去寻找记事本的那天清晨,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而我当时也已经醒了。”
“等等……”
“而且,大垣君没有杀害祖父大垣秀寿的动机。”
“什……”
“如果他真是从‘极乐水地狱水’穿行到绝海洞杀了龟兹将的话,那么他绝对来不及从那里赶到久重山杀害大垣秀寿。”
“什,什么吗?”
“大垣秀继既没有杀害大垣秀寿的动机,也没有机会。”
三
“您到底要怎么推理吗?”
祖父江偲几乎要咆哮起来了。
“大垣君小时候差点淹死,当时还是筱悬小姐救了他。此后他的游泳技巧虽然有可能提高了,但是正常来讲,你觉得有那样心理阴影的人能从‘极乐水地狱水’游到绝海洞,然后马上再游回去吗?”
言耶不在乎祖父江偲此时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
“竹林宫的事先不说,就说瞭望塔事件,他没有在案发现场留下笹舟的理由。”
“确实。”
“说到竹林宫,那天你和他在参道上不是碰了一身一脸的蜘蛛网吗?”
“是的。”
“既然能结出蜘蛛网来,说明此前没人进过迷宫。”
“这么说,真正的凶手还是宫司大人了?”
说着,祖父江偲突然两眼放光。
“老师,您看啊,宫司大人也可以从‘极乐水地狱水’游到绝海洞去啊。”
“嗯,从充分了解两个洞相通这一点来看,宫司大人的确比大垣君更具可能性。”
“这不就行了,竹林宫、瞭望塔、绝海洞事件,哪一件宫司大人都能做到,再加上他和大垣秀寿之间还有家族纠葛。”
“嗯,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去的宫司大人,在大垣秀寿被杀案中,也不必费心再找什么不在场证明。”
“就是,就是,所有案件中,宫司大人既有动机又有机会。”
“没错。”
“所以,真正的凶手还是宫司大人。”
“不是。”
听到言耶斩钉截铁的否定,祖父江偲不禁扶额长叹。
“又……又为什么啊?”
“筱悬小姐对蓬莱说过,宫司大人不擅长游泳。所以,他不可能在‘极乐水地狱水’和绝海洞之间游个来回。”
“呜……”
祖父江偲闭上了嘴巴,言耶也沉默下来,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
“老师……”
过了好一会儿,祖父江偲有气无力地开了口。
“再没有其他嫌疑人了吗?”
“与咱们在神户的奥户碰到的那起利用六地藏童谣杀人的案件一样,一个嫌疑人都找不到。”
“可是,那个案子,最后还不是被老师您完美解决了嘛!”
言耶没理会祖父江偲鼓励式的赞美。
“或许……”
“什么?”
“或许我们完全忽视了一个人。”
“怎么可能?”
祖父江偲好像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观点。
“那个人是谁,在哪里?”
“嗯……”
“怎么了,老师?”
“蓬莱。”
“谁?”
祖父江偲好像一时没想起言耶说的是谁,不过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
“她一直受到筱悬小姐的照顾,所以听说了及位廉也的卑劣行径后,为了保护筱悬小姐就……和大垣君的目的一样。”
“她过着隐居的生活,从来不与人打交道,怎么能知道及位廉也的事?”
“你还记不记得宫司大人说过的一句话,‘不可思议的是,蓬莱对村里的事一清二楚’?”
“嗯,宫司大人确实这么说过。”
祖父江偲记了起来,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蓬莱能想出那个十字架诡计吗?”
“我去蓬莱的小屋时,看到她用一支竹竿当顶门棍。”
“顶门棍?就是那种从里边顶住门板防止门从外面被推开的长木棍吗?”
“是的。或许她就是由此得到了启发。”
“如果说蓬莱出于同样的动机又杀了龟兹将的话,我还能理解,可是……”
祖父江偲皱起眉头。
“她怎么能杀害宫司大人呢?没有任何理由啊,而且她这样做不是对筱悬小姐最大的伤害吗?”
“我觉得这与蓬莱的真实身份有关。”
“可是,可是……不是说谁也不知道她是谁,来自哪里吗?”
“是的。但是可以推测一下。”
“那您说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多喜。”
“什么?”
震惊之后,眼看着祖父江偲的表情起了变化。
“难,难道说她真是‘竹林之魔’的多喜?”
“如果第一代蓬莱是‘海原之首’的伍助,那么说现在的蓬莱是‘竹林之魔’的多喜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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