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这么认为,”费边分析着,“乱言塔不是个君主政体,他又不是个国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由行事的权利,让那些能通过表演来发现自己的人来表演就够了。”
“他也许会对你和我说:你们并不了解自己。”梅维丝的顾虑没有减轻。
“我们会向他证明,我们非常了解自己和对方。”费边说。
“他可能会恨我们。”梅维丝女士心中暗想,但没有高声说出这句话的勇气。不过费边却听到了她的想法。而且他的面上,也扬起微微的愁容。
考沃特早已颇费时间地将他这群“塔民”之间主要的情感关系梳理完毕,将恋慕关系和对立关系写成一份表格,这些关系被小箭头和刀剑、十字、公鸡、公牛和张开的嘴巴等小符号连接在一起。他还做了一个临时总结:“一个真正和谐的世界,需要有现在五倍的公民人数,才能保证所有可能的欲望得到实现并有互相满足的机会,但既然乱言塔无法超额容纳居住者,也无法令过多的欲望得以实现,那么我们所有人现有的配合度必须加倍,也就是说,必须来‘尝试’那些对我们来说并不自然的激情。比如说,一个人想掀开另一个人的伤口上的痂,但找不到伤口结痂的皮肤,那么必须有人在酷刑剧场来模拟痂被掀开时的情态,甚至学着去享受这个过程。”
他的话题移转到梅维丝女士身上,并把她挑出来作为例子解说。梅维丝女士代表着一个简单的类型,她是那种目的性非常单一的女性——只想被吮吸。考沃特就像是在为她进行着“诊断”,他说:“梅维丝女士的感官知觉全部集中在她硕大的棕色乳头和暗沉的乳晕上,她人生中唯一的乐趣就是婴儿吮吸时的收放,以及无齿牙龈留下的轻柔噬咬,小嘴唇坚定的吸力和小手指对她丰满圆润乳房的揉捏。”自从这一行人来到乱言塔后,她就理所当然地掌管着自由——自己宽衣解带,在每次婴儿有需要的情况下,把自己那行将喷发的乳房放进婴儿嘴里,毫不带羞怯之心,而这一切都是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因为羞怯感已被消灭。一个有理解能力的读者可能会以为考沃特这伟大的“设计者”应该会任命梅维丝女士这样的女性担任寄养宿舍里所有婴孩的乳母,并将这视为适得其所,也能发挥其作用。但在考沃特的心里,他对梅维丝袒胸露乳这一幕厌恶异常,尤其是在看到婴儿吮吸得太急切太激烈,乳汁从婴儿的嘴上滴落的时候。在她平静地为自己的孩子哺乳的画面出现时,他感到自己有一种欲望,他想控制住她,就用他的手,或者用一个武器,去刺穿或挫伤那对坚挺不倒的圆球,让热血和温奶混流到一起,把她的乳房切割成片状……他却没有像一个优秀的关于欲望的分析专家那样,理清自己去伤害梅维丝女士的欲望源自何处、因何而来,又可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满足。他还没能进入更深层次的境界。在他现有的程度上,他无法思考自己作为自然生物的一种残害、损伤、钻痛、撕裂、致瘀、穿刺、绞杀的冲动。不行,尚未进化完整的考沃特只能转移他对梅维丝女士“乳房展示”的憎恶,尽量让自己恢复理智,为整个群体着想。这位女士,在新的享乐条例中,显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没有人对她显示出欲求,且都排斥她那太显而易见的母性天分。考沃特觉得她必须学着融入多形态、多样式的肉体欢愉中,这样对大多数人都有好处。他心底的阴暗处,已经想出一个帮她实现这种转变的情境,“洞开”这位清苦的女性。他被梅维丝女士“我是否可以讲话”的询问打断,他话说到一半,却只得愠怒地回答她:“当然了,你当然可以讲话。”随即,他感到一丝恶心,因他很明白她将要说些什么,他也清楚自己要如何反击。
于是梅维丝女士站起身来,把她幼小的儿子弗洛里泽尔拥紧在怀中。她用她乳汁般顺滑的声音说:“将小婴儿和赋予他们生命的母亲分离这种做法的明智性可受公评。因为一个小生命的身体寄居在一个女人的身体中生长成形,当新生儿因脐带剪断而与母体分离后,他仍是她身体或生命的一部分,并且,在一年或更长一段时间内,他无法独自站立或行走,何况母子之间是一个自然的生态关系或供求关系,他身体上的强健,需要母亲施与乳汁来维持,也需要母亲从旁呵护,教他生活技能,并保护他免受外界侵害。”
“我并不否认……”梅维丝女士说,“‘有神设计并创造出我们,使得我们成为现在的样子’的这种观点,但是,我想要申明的是,在自然界中任何一处,我们都可以看到源自血亲关系的纽带和关爱。即使是雌性鳄鱼也一样,雌性鳄鱼曾一度被认为缺乏天伦甚至具有食子倾向,但也被观察到会将她诞下的小生灵放在它恐怖的利齿间保护它们,小鳄鱼会自动钻进母鳄的齿缝间寻求庇护。当然母鳄不会一视同仁地对任何幼小的两栖动物提供避难所,它只保护自己的孩子们,那是它蛋中孵化出的生命,她知道这一点,也认得出她的孩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考沃特以耐心的语气回应道,“我们难道没有看到从这种偏爱中蹦跃出的邪恶吗?我们难道没有看到自我中心和优越感寄生着的温床,还有那劳心费力筑成的爱巢,总是阻挡着富有冒险犯难之心的孩子去探索外部世界?不仅仅在残酷的现实中可见,就连文学比喻中,我们也不断地读到:当婴儿在熟睡中时,母亲翻身时将沉重的身躯压在那些睡梦中无辜的小身体上,令她的孩子窒息而死。不,让我们在一个有着检讨、制衡、巩固、敏锐情感的社会系统里,把自己拓延至其他需要推挤的活动中,就如同置于灼热难耐的‘母性’情感中,让我们能感到一份共同的爱,那么,整个世界将因此变得多么和谐。没有人再需要去争抢均分给每个人的东西,没有婴孩儿会饥饿地为乳汁号哭,没有被过分宠溺的孩子会挣扎着要逃离母爱那叫人透不过气的束缚——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每个人都会得到足够的母爱关怀,所有人,男人、女人、阉人、孩子,没有人会施放过多,也没有人承受过多。”
台下的听众欢呼起来,考沃特听起来像是对的,因为即使梅维丝的孩子们不再由梅维丝专门照顾,也不会短缺半分关爱,孩子们得到的不会少于他们之前就已得到的,因为关爱他们的人更多。
刚落成的寄养宿舍由佩尔妮女士举行了开放仪式,佩尔妮女士用剪刀剪开了一条粉红色的丝带,象征着寄养宿舍正式投入使用。正当所有人都在参观寄养宿舍时,格里姆上校和图尔德斯·坎托登上了乱言塔的城垛,俯瞰着平阔的大地。人们都在为寄养宿舍灵巧的寝具设计而赞叹连连,硕大的圆形床上铺着软垫,软垫上绣着一只只小羊羔,小羊羔和幼狮、小花斑豹在草地上愉快地玩耍。此时,格里姆上校对图尔德斯·坎托说:“我看到有一队骑手正驭马朝我们接近,我们的警卫去了哪里?”图尔德斯·坎托说:“你的眼力比我好,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不确定我们有警卫,因为反正从来没有人来我们这里,也没人自告奋勇想要在一个岗哨上站岗。”
大家为寄养宿舍内精致的玩具柜、夜壶和布艺品惊呼着,所有这些东西都描画着蝴蝶和咧着嘴笑的壁虎。
格里姆上校正色说:“我看到那队骑手举着一面流血之树的旗帜,那是克雷布斯人正在光天化日之下穿行于山谷间,而他们通常不会在日间出没。我认为你应该赶快下去通知考沃特和其他人,说不定克雷布斯人是想来进犯我们。而且我们目前没有从北方撤离山谷的方法——我们唯一的桥被砍断了。”
乱言塔没有组建武装军队也没有任何防卫机制,但说起来,对于一个强大的外部势力而言,一旦乱言塔关闭了城门,切断了桥梁,这座堡垒是很难被侵入的。现在塔内每个人都忙进忙出,像巢穴里一群骚动不安的虫子,这时才发觉剑、子弹、干草叉、火枪、扦子、刻刀等诸如此类要是当初都带上的话,还能派上多大用场?克雷布斯人的骑队愈加靠近,格里姆上校的确没看错——朝乱言塔而来的是克雷布斯人,策马疾行、怒气冲天,那是一支约有一百人的队伍,他们边行边唱,但没人能听懂他们到底在唱些什么。
他们马匹矮而丑,马毛粗黑,马鬃茂密,它们紧贴着地面奔驰,掀起一阵灰土,跑得快得令人发慌。骑手们的面目都不可辨,他们都戴着平头头盔,那头盔上的毛皮都伸向他们的鼻子。他们也穿着黑色皮背心,柔软又经过了磨光,呈现出这块暗沉那块闪亮的外观,又因为他们所穿的马裤也是黑色的,所以整个队伍像是一片移动的、会唱歌的黑影。黑影上方是一块银色的云,那是他们手持的黑色长矛矛尖所发出的颜色。这队人看似一群畸形的钢铁侏儒,骑手们的肩膀相当宽,手臂也相当长,不过他们躯干矮胖,腿是弓形腿,夹着马肚子,那腿简直短得要命。
乱言塔的人们都站在城垛后,挥舞着他们仓皇搜寻到的不像样的武器,男人、女人和一些孩子,就在那里站着往下看。佩尔妮女士说很可惜他们没有足够时间准备好滚烫的油,歌莉娅女士则说油很珍贵,没有多余的可以对付底下那些克雷布斯人,克雷布斯人搞不好会用头盔接住油,在塔下安营扎寨,对乱言塔展开长期围攻。克雷布斯人终于兵临城下,开始吹起巨大的喇叭和鹦鹉螺,并在关闭的城门前围聚起来。
于是,考沃特从城垛向下喊话:“你们是带着和平意愿来的吗?”
一个高亢、似有碾磨力的、乱言塔没任何人具有相同嗓音的声音,混沌地回答说:“并非带着和平意愿,也不蓄意挑起战争。我们只是带来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个诡计,”纳西斯说,“他们想诱使我们打开门。”
“我们想用这样东西交换你们现有的一些东西,我们想换得酒、面粉和糖,来举办宴会,今天是我们的大宴之日。”那个声音说。
“那就把你们带来的东西展示给我们看看。”考沃特叫着。
“你必须亲自下来看才行。”克雷布斯人说。
“这是个陷阱啊。”纳西斯喊。
“我不认为这是个陷阱,”格里姆上校说,“克雷布斯人确实定期举行盛大的宴会,也喜欢用我们精工细制的材料为他们的酸酒、根状蛋糕调味。我们下去吧,考沃特,看看他们到底带来了什么东西。费边会拿着火枪站在斩断的桥边,纳西斯手里有另一支火枪,会保护我们突围,我们可以下去看看他们带来的东西。”
“我们的面粉和酒只够自给自足,没有多余的可以分出去。”佩尔妮女士告诫。
她又问:“万一那些克雷布斯人对我们不满,决定扎营不走,把我们全部逼出来,我们不就得挨饿了吗?”
考沃特和格里姆上校还是下塔,走到了桥口,让克雷布斯人把要交换的那样东西带上来。
克雷布斯人带过来的是一个很大的皮袋子,用皮绳紧紧系着。
“打开袋子,”格里姆上校说,“这样我们才能进行交易。”
两个克雷布斯人打开了袋口,抬起他们小又尖还穿着靴子的脚,朝袋子上踢了几下。
袋子里爬出一个男人,他爬得费力,他长长的灰色头发上沾染了血,他的脸上戴着一个带血的面具,两只胳膊被绑在一起,还有两腿也从膝盖处被捆着,所以他只能像一条蛇一样迟缓地从袋口蠕动出来。他的嘴也被一条皮带从两排牙齿间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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