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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畜之森──柏市•小姊弟诱杀案──〉

( 文•桥本勋 刊载于杂志《 流路 》二○○二年八月号 )


松户


须藤(假名)已进驻松户站超过十年,他本来住在上野公园(上野恩赐公园),但只待了半年左右就离开了。


上野公园里的游民多达两百人,当中甚至有负责统合的角色,还开办了类似自治会的组织。这倒不打紧,麻烦的是上野公园的象征地标――西乡隆盛铜像那边。那附近有个曾当过流氓的游民,一天到晚摆架子耍威风。据说他本来在蹲苦窑,出狱后才发现原本加入的帮派因经济不景气解散了。须藤曾被那人找过好几次麻烦,所以他每次都刻意绕过铜像。上野的游民之间尊卑分明,做事经常有所顾忌。这让须藤感到很厌烦,他明明是因为不想与人交际才到公园流浪,当了游民却仍被人际关系绑手绑脚,这跟之前有什么两样?于是,他毅然决然离开了上野。


之后他走过南千住站、绫濑站,来到现在的松户站。松户站是JR常磐线和新京成线交会的转乘站,常磐线的快车、特快车,以及连接地下铁千代田线的各站皆停列车,都会停靠松户站。


规模大、乘客多的车站最适合游民过露宿生活。小站只有各站皆停列车才会停靠,人潮少,店家也少,游民要觅食自然困难许多。像松户线这种多线停靠的转乘站最好,车站里经常是人山人海,附近也商店林立,最起码不用担心吃的问题。再加上站内宽敞,以前住公园时下雨还得搭帐篷,现在多的是地方遮风避雨。因为这个原因,松户站附近的游民不少。不过,相处起来却不像上野那么多拘束。对须藤来说,松户站是再合适不过的居处。


上午十点多过了尖峰时刻,车站里的通勤族已散去。须藤来到一楼的车站大厅,走向大型楼梯旁的垃圾桶,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通勤族丢掉的早餐剩饭。以前他都是去翻速食店后方的垃圾桶,只要在早上垃圾车来前去翻,通常都能找到前一天的剩饭残渣,又或是店里丢弃的过期汉堡。然而,最近店家为了不让须藤这种游民来翻垃圾,都是将过期品先过水才丢弃。


须藤将手伸进楼梯旁的垃圾桶翻找。垃圾桶里几乎都是报纸和纸屑,但他可不敢大意,因为这里偶尔能找到“绝世珍品”――超商便当或未开封的面包。须藤早已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即便有路人投来藐视的眼神,他也没有因此停下动作。以前须藤还在上班时,在路上看到游民也同样是睥睨以对。当时的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须藤已不记得自己今年几岁,推测大约是五十三、五十四左右。他家里有妻子和两个儿子,但失联后就没再见过他们。算一算,他的大儿子应该已经成年了。最近须藤甚至想不起妻小的长相,就算他们从面前走过,须藤大概也认不出来。几年前,须藤曾回到从前与家人同住的公寓。当时他本在闲晃,没有特殊的原因,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了公寓前。他原本只想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但还是忍不住想到门口瞧一瞧。须藤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发现门牌上的名字已经换了,这才安下一颗心。


须藤从前在中大型企业服务。他毕业自还不错的大学,进入还不错的公司工作,从会计部职员一路平步青云升到财务课的主管,向银行贷款在神奈川县郊外买了独栋房子,与家人过着平凡的生活。到了九○年代,公司的经营状况每况愈下,泡沫经济破灭后,大企业一间接着一间倒闭,须藤的公司也执行了大规模裁员。当时须藤的工作就是炒下属鱿鱼,其中有老鸟也有菜鸟,有人甚至对须藤咒骂一番后才辞职。须藤虽然对下属感到很愧疚,但这也是逼不得已,自己只是依上头的命令行事罢了。


然而,之后事情却出现意想不到的发展。公司撤掉了须藤的主管头衔,将他从财务课调至人才开发室。人才开发室又名“裁员室”,也就是说,须藤已被公司列入裁员名单中。人才开发室的楼层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连足够的电话跟办公桌都没有。须藤每天早上到公司后,就是去各部门的办公室打扫收垃圾。以前公司是将清扫工作外包给清洁公司,后来竟用“削减支出”的名义,改由须藤等人负责。公司故意让须藤这种“前主管”在菜鸟员工眼前打扫,颇有杀鸡儆猴之意。


最后,须藤领取微薄的遣散费辞职了。当时他深信自己很快就能另起炉灶,毕竟他是会计专家,英雄不愁无用武之地――事实却证明他太天真了,当时须藤已超过四十岁,根本没有公司愿意开高价聘雇他。须藤费尽千辛万苦,才在一间小型贸易公司的会计课谋得一职。然而,这份薪水却不足以支付他现在的生活花费,每个月光是房贷、学贷就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后来须藤终于撑不住,只好卖掉房子改租公寓。


过没多久,须藤就被贸易公司炒鱿鱼了。为了养家活口,他当过警卫,也做过清洁工、搬家工,甚至被酬劳蒙蔽了双眼,帮人赚黑心钱――假称自己是装修公司的业务,专挑老房子下手,以“免费检查”的名义爬上人家屋顶,故意拿槌子敲坏屋瓦,借此帮公司赚取装修费用。对此须藤感到很过意不去,但为了混口饭吃,他只能硬着头皮照做。不过,这份工作并没有持续太久,某天他一如往常到公司上班,却发现公司的招牌凭空消失,门口贴着“空屋出租”四个大字,里面已是人去楼空。大概是怕被警方盯上,就先开溜了吧。重点是,那间公司还欠须藤三个月的薪水,之后却人间蒸发,完全没跟他联络。对此,须藤也只能自认倒楣,“这大概是我的报应吧……”他心想。


虽然吃了很多苦,但须藤依然非常努力。泡沫经济破灭后,大家都在过苦日子,自己并非唯一的特例。他深信,景气马上就会起死回生,日本很快就能恢复以往的繁荣。然而,这终究只是须藤的空想罢了,景气并未好转,自己也落得在街头流浪的地步。


须藤离家只是因为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他被公司裁员后,太太为了贴补家计而出外工作。没想到太太的薪水还不错,甚至取代须藤成了家中的经济支柱。慢慢地,太太愈来愈瞧不起须藤,动不动就嫌弃讽刺他,一天到晚跟他吵架。就连孩子也对须藤视若无睹,让他在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何去何从。因为这个原因,须藤下班后根本不想回家,时常一个人拿着啤酒在外头闲晃。一天,他因为喝茫了没搭上最后一班电车,在公园的长椅上睡了一晚。隔天早上醒来后,想到要回家就一个头两个大。彻夜未归……回家免不了被老婆痛骂一顿。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只好在街上乱逛,没想到心情竟因此轻松不少。于是,他那天也没有回家,隔天、再隔天还是没有回家。接下来的日子,须藤都睡在公园里,待他注意到时,自己已变成了游民。


须藤对那个男人印象特别深刻。那个男人来到这里时,须藤已在松户住了一年多。“他的名字叫……喔对!叫望月,时间过得好快……这个案件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须藤表示,望月这个人充满了谜团,虽然头发斑白,但实际年龄应该只有四十岁左右,算是年轻一辈的游民,且他身材高瘦、皮肤白皙,在街友中算是干净的。望月的个性安静沉稳,总是坐在地下道的角落,从没看过他闹事或发脾气。因此,须藤听说他犯下那桩案子时吓了好一大跳,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冷静想想,望月会犯案并非没有蛛丝马迹可循。他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总是动也不动,有次须藤还以为他死了。


望月从不主动跟其他游民搭话,但须藤曾跟他小聊过,甚至一起喝过酒。不过,期间都是须藤单方面地说话,望月几乎都是沉默以对。什么?你说望月是怎么变成游民的?谁知道啊!他不喜欢讲自己的事。


望月在松户待了半年就离开了。当时一名老街友被“鲔鱼”光顾,原本藏着的大笔现金不翼而飞。所谓的“鲔鱼”,是指偷窃同伴财物的游民。该街友怀疑是望月干的,带了一票街友包围逼问他。


“是你偷的吧!你就老实承认吧!敢做敢当喔!”


面对一群街友的指控,望月不置可否,只用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沉默以对。其中一个比较冲动的街友被望月的态度激怒,带头揍了望月一拳。其他街友见状也跟着动手,开始围殴望月。当时须藤就在旁边,但他选择明哲保身,假装没看见。


一群游民就这样把望月揍到昏倒。望月失去意识后,他们仔细搜找了望月的东西,却没有找到现金。隔天,望月便从松户站消失了,须藤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说也奇妙,望月遭众人围殴时完全没有抵抗,无论那些人怎么对他拳打脚踢,他都没有叫出声,只是像一只橡胶人偶一般任人摆布……搞得那些人愈打愈不是滋味。


每每被打时,望月的脸上总浮现一丝笑意。这不禁令人怀疑,他是否在享受这样的暴力。


现场


听完游民须藤的说法后,我给了他三千日圆以及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啤酒和面包以表谢意。这段证词实在太珍贵了,真庆幸还有人记得望月这号人物。事实上,调查前我已是半放弃状态,毕竟事情都过了九年,应该没有人记得他了吧。须藤说,很多游民在上野公园一住就是几十年,游民只要住得舒服,通常就不会随便变换基地。


跟须藤道别后,我通过松户站二楼的中央票口,前往常磐线的各站皆停列车月台,搭了十几分钟的电车,来到了M车站。


M车站位于千叶县柏市,虽然只有各站皆停列车会停靠,利用的乘客却不少,车站附近也很热闹。M站附近居住环境相当便利,花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市中心。我走出车站,从包包拿出地图影本确认。目的地在三公里外,车站附近有许多大型商业设施和柏青哥店。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柏市,柏市北以河川利根川为界,过河就是茨城县;东以湖沼手贺沼为境,邻接我孙子市。


走了一阵子后,我来到国道1六号线上,路边是再平凡不过的关东近郊地方都市景色。这里店铺林立,有连锁餐厅也有二手车店,路上行车络绎不绝,不断有联结车和大卡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车道虽为双线道,人行道却相当窄小,只有留人与人擦肩而过的距离。这样的路况令人心慌意乱,于是我决定弯进住宅区的巷弄。


这座住宅区几乎没有行车,就连行人也很少。房子大多都是电梯大楼和透天厝,偶尔夹杂着菜园。我来到一栋还没盖好的大楼,走过施工围篱,便到达今天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位于住宅区街角的儿童公园,不但占地宽敞,处处可见青草绿树,还有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因还不到放学时间,公园里没有小学生,只有几个带孩子来玩沙的主妇,还有老人家在散步。


我走到单杠旁的长椅坐下,放眼望向整座公园。悠闲的春日午后,公园里的绿树呈现一片苍翠。多么安逸平凡的景色呀!实在很难想像,这里九年前竟发生过那么悲惨的案件。这时,有小朋友突然在沙坑里跑了起来,被绊倒后放声大哭,他的妈妈急忙冲到他身边。想必九年前,那个男人也是坐在这张长椅上盯着小孩看吧。


起身在公园里走了一下后,我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我。转头一看,发现一群推着娃娃车的主妇正一脸讶异地看着我。这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一个大男人在大白天来到公园,任谁也会觉得奇怪吧,更何况这里曾发生过那样不堪回首的事。于是我决定,在她们心生疑虑前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