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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色浓郁——向井去来


(二六)


祭魂仪式上,


我怀念


出生前就死去的父亲。[142]


我问作者:“你未出生前父亲就去世了吗?”甘泉回答:“不是。父亲前年刚去世。”


我对他说:“这样的话,这首发句吟咏的是别人的事情咯!把别人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写,这没有意思。作为发句,你可以想象和描写各色人等的无情、狂狷,还有圣贤、佛祖的事迹,地点可以是皇宫、仙境,也可以写乞丐和僧侣。但在一首发句中,不能把别人的身世经历当作自己的身世经历来写。弄不好,可能还会招来麻烦。”


(二七)


御命讲[143]法会上,


一大片新剃光的


青色的尼姑头。[144]


对这首俳谐,我说:“中间七个字太粗俗了,如果把它改掉,会不会好些呢?如果改掉,整首的‘枝折’意韵就显示出来了。”


许六回应说:“‘枝折’是自然表现出来的,不可刻意求之,只有保留这七个字,才有发句的味道。其角也是这么认为的。”


(二八)


张贴在门口的


牛王宝印[145]打了卷儿,


晚秋阵雨下起来。[146]


对这首俳谐,我曾经说过:“自从在彦根的许六那里看到这首俳谐,就觉得它与其角的‘乞食和尚,又在我家门口,张贴纸符的面饼’是等类之句,但这种看法是我的误解。那时,看到两首作品有一点儿相似之处,就加以排斥否定,而不注意对整体上作出批评,一看到‘门口’‘纸符’就立刻判定为等类之句,这真是肤浅之见。”


(二九)


野猪闯进瓜田,


鼻子闻来又拱去,


不知西瓜为何物。[147]


我曾说:“这首俳谐不怎么好。要我打分的话,十分我只能给他三四分。”而正秀却大加赞赏,说:“描写的是野猪用鼻子拱的样子啊!”此后,先师也说:“写得还是蛮有意思的。”


我后来又仔细想了想,以前的看法有了改变。那时,关西一代西瓜还是稀罕物,正秀是关西人,所以他觉得野猪不知道西瓜是什么东西,用鼻子拱拱、试探试探,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因此看出了这首俳谐的风情所在。我是西南地区长大的,对我来说,西瓜与一般的瓜或茄子一样,是很普通的东西,所以看不出这首俳谐有什么新颖之处。一般而论,在理解别人作品的时候,对自己熟悉的事物或是不熟悉的事物,理解起来是有很大差异的。例如谈到老虎,被老虎追赶过的人一想到老虎,恐怕就要冒冷汗了。


(三〇)(存目)[148]


(三一)


扫地的男人,


坐在扫帚上,


欣赏着牵牛花。[149]


鲁町问我:“这一句,表明作者有自己的长处。您怎么看呢?”


我说:“作为一首发句还说得过去,长处倒没有。”


牡年[150]说:“先师有一首‘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牵牛花的,男人啊’,两相比较,哪首更好呢?”


我答曰:“先师那首,前面有一个小序——‘和其角《蓼萤》’。其角以一首发句,‘我坐在草庵篷门,观赏着蓼草上的萤火虫’。先师是为了唱和其角的这首极富技巧的发句而写的。而风毛的这首,前后左右无论怎么看,都无甚可观。这样的发句,我随口就可以吟咏出来。不信你试试看!来,你们出题吧!”


鲁町出了“露”字。我吟咏道:“露水落下来,沾湿我衣襟,只缘坐在树荫下。”又出了一个“菊”字,我吟咏道:“屋后山上的菊花,看上去好像开在,农家的屋顶。”就这样一口气吟咏了十几首。他们说:“我们怀疑这些都是您事先作好的。”我说:“那么,你们出一个题,我吟咏十首,如何?”于是,鲁町出了一个“砧”字。接着,我又吟咏了“新嫁娘啊,小心轻轻地捣着木砧”“旅人啊,把店头的马背当靠砧,打个盹儿”等,一共十几首。


我说道:“在蕉门弟子中,我以吟咏速度慢而著称,即便这样,也能如此。你们怎么能把出了自己文集的先师的作品,与风毛的作品相提并论呢?要知道两者绝不可同日而语。”


附言:我这样说,不免有自我炫耀之嫌,其实不然。当今一些俳人把先师的《牵牛花》,还有“马儿在啃食着,路旁的木槿花”等作品,误以为是当场写景之作,自己写了一些浅薄的作品,却以“芭蕉流”自许。为了让这些人有所醒悟,我才写了上述一段。


(三三)


风国说:“彦根派[151]的发句有一个毛病,就是一首俳谐中有两个季语。这是十分不能容许的。”


我说:“一首俳谐中有两三个季语,也无可指责。不过,我本人倒是不喜欢这样做。”


许六说:“一首俳句中有两个以上的季语,对于初学者是很难的。这是为了季节与季节之间的相互照应,从而形成一种特殊的效果。”


我认为:一首俳谐中有两个季语,无论对于熟练者还是初学者,都一样难。只是,许六所说的“季节与季节之间的相互照应”云云,我还是不能理解。


(三四)


聋哑人赏月,


有感不能言,


此情教人好可怜。[152]


对此,近来一位连歌师告诉我:“一位连歌‘花本’[153]宗师对这首《聋哑人》作了评价,认为俳谐也能表现出这样的感情,看来不可小看俳谐。”


听了这话,我想:这首俳谐是距今十七八年前写的,那时先师也曾夸赞过,世间的评价也很好。此句题材新鲜、感情隽永,但从“句位”[154]上看,还是很不够的。如今蕉门弟子的俳谐,已经远远超出了这样的水平。听了上述那样的夸奖,我反倒觉得如今的连歌师是不足信赖的人。


(三五)


一阵急雨来,


吹开了,


那红色的衣袖。[155]


对于这首俳谐,正秀评论说:“这模仿的是纪贯之的《未结绳扣》,是去来作品的劣作。”


正秀的这句话,我不能理解。对我来说,我只是要表现出在风急雨骤的路上,红色衣袖被吹开的情景。既然和歌中有“山上的疾风,吹落了树上的红叶”[156],那么俳谐描写这种情景有何不可呢?所以才作了这首俳谐。


(三六)(存目)[157]


三、故实(存目)


四、修行


(一)


蕉门有所谓“千岁不易之句,一时流行之句”,先师把俳谐作了这两种区分,同时二者根本上是相通的。


不懂得“不易”就不能确立俳谐的根基,不懂得“流行”就不能使俳谐与时俱进。“不易”是指在古代是优秀的,到后代仍然优秀,故称“千岁不易”;“流行”就是随着时代而变化,昨日的风格不适合于今天,今天的风格不能用于明天,就叫作“一时流行”。“流行”,就是时兴。


鲁町问:“你觉得俳谐的根基,是指什么?”


我答曰:


俳谐的根基,很难用一个概念来说明。大体说来,诗歌有各种门类,和歌是其中之一。而和歌中又有不同种类,俳谐是其中之一。在对和歌进行分类的时候,析出了“俳谐连歌”。这样一来,就容易理解了。有些俳人不明白这点,以为进行俳谐创作,就不需要懂得汉诗、和歌,以及“旋头歌”“混本歌”[158]之类的。有些人拘泥于“俳谐”二字的通俗诙谐,却忘了俳谐就是与和歌一脉相承的“俳谐连歌”。


以俳谐的精神写成文章,就叫俳谐文。同样,以俳谐精神来吟咏和歌,叫作“俳谐歌”。而以俳谐的精神躬行实践者,就是“俳谐人”。凡自以为是、鄙薄古人、标新立异、信口胡言者,必为人所不屑。如那样自傲自负,还不如不用“俳谐连歌”的名目,而改为“俳谐铁跑”“乱声俳谐”,与俳谐分道扬镳,岂不更好吗!


(二)(存目)[159]


(三)


鲁町问:“‘不易’之句的风姿如何?”


我答曰:


“不易”之句作为俳谐之风体,并不追新求奇。因不追新求奇,故古今相通。例如:


月亮圆又圆,


若安上一个手柄,


就是好团扇。[160]


这一座山啊,


这座山啊这座山,


简直是花山![161]


伊势的秋季,


寒风呜咽似悲啼,


如一片墓地。[162]


像这一类句子,就是“不易之句”。


鲁町又问:“山崎宗鉴的发句,把月亮比作团扇,不是追新求奇吗?”


我答曰:


“赋、比、兴”不仅在俳谐中,而是在所有诗歌样式中都要自然运用的手法。诗歌的所有表现手法,都不会超出“赋、比、兴”三体。所以,宗鉴的这首发句作为“比”体,不能说是追新求奇。


鲁町问:“‘流行’之句如何?”


我答曰:


所谓流行之句,就是作者在某个方面追求奇异之处,从身体长相到衣裳、器物等的描写,都不断追赶时尚。例如:


盛夏热烘烘,


天地犹如大蒸笼,


人在蒸笼中。[163]


大雪盖树顶,


何种树木分不清,


焉知是青松。[164]


海老[165]有点肥,


野老[166]显得有点瘦,


都是老人友。[167]


这些俳谐发句,有的讲求机巧,有的借用和歌书上的词汇或谣曲中的用词,以求独具一格。这些俳谐是一时流行,如今已不足为训。


鲁町又问:“‘热烘烘’‘蒸笼’不是‘缘语’吗?”我答曰:“缘语是和歌中的一种手法,不是一种特殊的构思,讲求机巧与缘是不同的两回事。”


(四)(存目)[168]


(五)


鲁町问:“说‘不易’与‘流行’在根本上是一回事,怎样理解才好呢?”


我答曰:


这个问题不容易讲清楚。我大体上以人体来作比喻。所谓“不易”,就是什么都不做、静静躺卧时的人体;所谓“流行”,即人或坐或卧,或行或止,或伸或屈,或仰面或低头,动作姿态各不相同。“流行”就是一时一地的改变。然而尽管身体的姿势因时因地而变,时而无为时而有为,但仍然是同一个身体。


(六)


鲁町问:“如果出现了一个合适的人物,能够改变俳风,那又如何?”


我答曰:


不懂得俳谐的根本,只是在枝节技法上有所改变,这种所谓的“变风”就会脱离俳谐的根本精神,或者虽未脱离俳谐的根本精神,却陷于弄巧成拙。


鲁町又问:“怎样判断一种‘变风’是否脱离了俳谐的根本精神呢?”


我答曰:


若不懂俳谐的根本精神是什么,对此就难以理解。首先我想举一两个明白易懂的例子加以说明。例如,先师的一首发句:


黎明东方发白,令人想起一条白色的鱼。[169]


又如:


如丁固梦见自己在肚子上长松树,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看到装饰的大门口的门松,还有争奇斗艳的女郎。[170]


从瀑布溅下的水,留在荷叶上,使荷叶上的水摇摇欲坠。[171]


这样的句子是汉诗呢,抑或是别的什么?不仅仅是文字格律不合俳谐的要求,更脱离了俳谐的根本精神。


合乎文字格律的,如:


随着黄昏的钟声一声声敲响,花瓣一片片凋落。[172]


这样的句子简直就像是谜语。


鲁町接着问:“俳谐中有‘谜体’否?”我回答:“这类东西已经脱离了俳谐本身,需要仔细加以甄别。”


鲁町问:“先师的俳谐也有脱离俳谐基本精神的吗?”


我答曰:


先师在云游奥羽[173]之前,时常有那样的句子。在那次云游中,先师似乎悟出很多东西。途中他写了这样一首:可怜啊,蜷缩在甲壳下的蟋蟀。[174]


后来就把“あな”二字音删除了。不仅如此,在其他各种句作中,将一部分词语加以删除的也不少。在那次云游的冬天,先师才提出了“不易·流行”的主张。


鲁町问:“‘不易·流行’是古人的学说,还是先师的发明?”


我答曰:


“不易·流行”之说,不仅适用于俳谐,也揭示了世间万物之理。然而,俳谐的先辈们谁也没有明确提倡过。贞德以降,追求技巧的俳谐长时间流行于世间,如“角樽や倾けのまう丑の年”“花に水あげて咲かせよ天龙寺”[175]之类,当时许多人认为俳谐就应该这样吟咏,却不知道俳风可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