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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侦探小说近代发展史:一九九○至二○一七年附录一侦探小说近代发展史:一九九○至二○一七年

黄罗(推理评论人)

每一个时代,各自写下属于自己的故事

回顾一九九○那个年代,先是柏林围墙正式拆除,相隔一年后,戈巴契夫辞去总统之位,紧接着是苏联解体,长达四十余年的冷战时期结束。

看来这是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故事:两德统一之后,再也没有东德西德之分;然而在苏联解体前后,各加盟共和国纷纷独立。是故国际情势产生巨大的改变,化解了一个僵局,但也衍生出另一个困局。

未料在二十世纪末,又出现另一股强大的新势力,那就是迅速普及化的网际网络,把我们所在的世界推向无国界的新纪元。

时代的脉动被文字记载下来,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小说家对于历史的探究与反思,也透过文字反映在作品中。于是我们不免要问:在二十世纪末的十年间,推理文学产生什么样的质变?推理作家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书写他们对这个社会的观察?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跨入一九九○年之后,大师逐日凋零,古典解谜小说渐趋式微。

我们先来回顾早已成名的大师动态。以美国的艾勒里.昆恩为例,两位表兄弟都已作古十年以上;罗斯.麦唐诺(1915–1983)和玛格丽特.米勒(1915–1994)这对贤伉俪的创作量皆已大减;至于名字容易造成混淆的约翰.麦唐诺(1916–1986),他的「海滩游侠」系列探案已在一九八五年停产;以「八十七分局」系列小说闯出名号的艾德.麦可班恩(1926–2005),虽然一直执笔写到第五十五部《小提琴手》(Fiddlers,2005),不过他的写作模式有如量产罐头,其作品早就失去新鲜感;另一位有「钱德勒接班人」之誉的罗勃.派克(1932–2010),尽管在一九九○这个时候才刚进入创作中期,但是平心而论,他足以传世的作品多半发表于创作初期。大致上来说,在八○至九○年代期间,撑起美国推理文坛大片江山的关键人物,应该是并称美国三大冷硬派女作家的梅西.米勒(1944–)、苏.葛拉芙顿(1940–2017),以及莎拉.派瑞斯基(1947–)。

反观大西洋彼岸的英国,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一端的大师依旧屹立不摇,手上的生花妙笔甚至堂堂伸向二十一世纪:继克莉丝蒂之后、扛下「谋杀天后」称号的P.D.詹姆丝(1920–2014)仍然保有创作的热情,纵然颠峰期已过,她还是以缓慢却稳定的节奏,一字一句写出颇具文学况味的推理小说;在七○年代已享有盛名的露丝.蓝黛儿(1930–2015),在八○年代开始以芭芭拉.维恩的笔名发表了心理惊悚小说,塑造的人物多半是心理饱受折磨或是有社交障碍的角色,结果市场上的反应叫好又叫座,不但读者买单,书评家也称赞她跨越了推理小说和文学小说之间的鸿沟,她那两本《致命逆转》(A Fatal Inversion, 1987)、《所罗门王的地毯》(King Solomon's Carpet,1991)极其出色,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名平凡的家庭主妇,居然能写出令人打从心底发颤的故事。

在二十世纪末,幸好还有柯林.德克斯特(1930–2017)、彼得.拉佛西(1936–)、雷金纳.希尔(1936–2012)这三位英国作家,将推理文学最初始的精髓,亦即浓郁的解谜色彩传承下来。这三个人年纪相当,皆生于三○年代,同样于七○年代出道,而且都不只拿过一项推理大奖,笔下的主角也都是警探,堪称是延续古典路线的最后铁三角。进入九○年代之后,德克斯特或许是因为严重的耳疾而创作量减少,希尔则写出获得最多掌声和最高评价的作品《骸骨与沉默》(1990),最厉害的是拉佛西,他另辟新的书系与新的角色,结果再创事业巅峰,打头阵的《最后神探》(1991)赢得了满堂彩,后继的《猎犬》(Bloodhounds,1996)挑战了密室诡计,解开不落俗套的谜底。后面这两位可说是老当益壮,即便活到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的七八十岁,照旧有作品问世。不过要提醒各位的是,上述三人虽号称「古典三巨头」,但是他们的作品也逐渐添加强调写实主义的警察程序小说元素,相形之下,与游戏至上、斗智为主的解谜小说已有不小的差距。

新锐初试啼声,法医探案的先驱

古典黄金时代的结束,意味着解谜式小说的没落。所谓的没落,当然不是指立即出现的崩落,而是循序渐进地退出主流。数十年来的潮起潮落,文坛上的老将退隐封笔,但也有新锐辈出,于是我们看到冷硬派侦探挥着拳头在残酷大街上横行,读到犯罪者的内心独白透过文字缓缓道来,然而精巧的杀人诡计却随着昆恩和卡尔垂垂老矣而逐渐销声匿迹。难怪嗜读神探破案的书迷会大声吶喊着:推理已死!这些读者强烈主张推理小说的发展已走到尽头,不论是诡计或叙事型式都玩不出新把戏。某种程度上,这个观点也不无道理,就因为暂时开发不出有形的谋杀诡计,创作者才将心思转去探究无形的内心状态,间接促成原是类型小说的推理故事,一步步往更高殿堂的文学作品靠拢。

不可否认的是,过多的内心告白难免会形成陈腔滥调,令人无感甚至反感。幸好聪明的作者会避开窠臼,另辟新径。以一九九○年出道的派翠西亚.康薇尔(1956–)为例,这位美籍作家在法医部门当过检验记录员,后来写小说时放弃以男性侦探为主角,改用女法医为故事的灵魂人物,结果她的处女作《尸体会说话》(1990)一炮而红,不仅开启了推理史上最畅销的法医小说系列,而且一口气囊括了约翰.克雷西奖、麦卡维帝奖、爱伦.坡奖和安东尼奖等多项年度最佳首作的大奖,达到非常罕见的成就。她透过史卡佩塔这位女法医告诉读者:死者不是不说话,只要你能听懂尸体所透露的讯息,就可以了解他们生前碰上什么样的不幸遭遇。

康薇尔的女法医小说至今发表了二十四部,目前看来应该还会再发展下去。其实系列作的前几本都颇有看头,《失落的指纹》(1993)还拿到该年度英国犯罪小说协会颁发的金匕首奖,只可惜到后来这个书系的叙事模式几乎是一成不变,史卡佩塔身边的亲朋好友犹如中了魔咒似的,依序成为小说中惨遭横祸的受害者。康薇尔虽然不用男性侦探,但她的女法医象是换汤不换药地仍保有「扫把星」的特质。这套系列作若能见好就收,日后被赋予的历史定位或许会更为崇高。尽管如此,法医鉴识这门科学能成为二十一世纪的显学,康薇尔绝对是居功厥伟,她掀起法医小说的创作风潮,最具知名度的追随者应属凯斯.莱克斯(1950–)与凯琳.史劳特(1970–),她们俩各以《听!骨头在说话》(1997)和《盲视》(2001)崭露头角,后来也跻身畅销作家之列。这股风潮甚至延烧到影视圈,热门电视影集「CSI犯罪现场」(2000–2015)的原创构想便是取材于康薇尔的小说,而且一上档就演了十六年之久,剧中关于DNA、血液检定和弹道测试等专有名词的反覆论述,如洗脑般变成观众耳熟能详的常识。美中不足的是,同时也成为恶人犯案时试图湮灭证据的教战守则。

有意思的是,「CSI犯罪现场」的收视率居高不下,食髓知味的剧组又制作了两齣衍生剧,同时也找人写了搭配影集播出而且一起宣传促销的小说。通常帮这种有如周边商品的实体书执笔的作者都是无名小卒,没想到在作者群当中,居然会看到麦克斯.艾伦.柯林斯(1948–)和拿过爱伦.坡奖大师奖荣耀的史都华.梅尔文.凯民斯基(1934–2009)这两个名字。能请动大咖作家出马,表示这齣戏真的非常火红,于是在鱼帮水、水帮鱼的情况下,电视剧和影视小说双管齐下,达到双赢的局面。

神展开的犯罪剖绘,FBI专家现身说法

提到刑事鉴识和法医探案的先驱,康薇尔坐稳了第一人宝座。除了尸体会说话之外,其实犯罪现场也在发出无言的声音。在电视剧里面,我们看到一或数名FBI探员走进犯罪现场绕了一圈,研究尸体摆放的位置,细看案发现场遗留的文字、图腾等符码,再透过这些特征进行犯罪剖绘(criminal profiling),然后就可以推断出嫌犯的住处或舒适圈,以及下一次可能的犯案地点。哇,看起来很神奇吧?在现实生活中,FBI的行为分析小组的确是这么做,然而犯罪剖绘是不是一门科学尚未有定论,这套办案手法的破案率并没有荧光幕上看起来那么亮丽,它无法告诉我们凶手是谁,而是藉由分析大量的数据来缩小不明嫌犯的潜在范围。大体上来说,犯罪剖绘能派上用场的时机,多半是在侦办连续犯罪事件,尤其适用于杀人案、性侵案、绑架案与纵火案。在推理小说中,连续杀人案或连续强暴案屡见不鲜,这种类型小说会跟犯罪剖绘产生连结并不令人意外,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摊开历史的长河,原来早在一九八一年的时候,汤玛士.哈理斯(1940–)就在小说《红色龙》当中塑造了一位犯罪剖绘员威尔.葛兰姆。这位剖绘专家能够进入犯罪者的心灵,所以在长官的请托下重出江湖,希望可以逮到冷血残虐的连续杀人魔「牙仙子」。但是葛兰姆并没有那么神乎其技,而且是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结果搞得灰头土脸,差点连小命都没了。这本小说若能留名青史,绝对不是故事情节写得有多棒,而是因为它创造了一位绝顶聪明的剖绘专家:且慢,并非威尔.葛兰姆,而是汉尼拔.莱克特医师。在哈理斯的下一部作品《沉默的羔羊》(1988)中,汉尼拔的戏份依然不多,却是全书无所不在的灵魂人物,他被单独囚禁在监狱里面,但官方破例同意让FBI的实习女探员登门求教,就为了请他协助警方抓到连续杀人犯「水牛比尔」。读到他们俩对话的场景描述,你不禁会怀疑到底谁是老大,谁才是囚犯。汉尼拔是恶名昭彰的食人魔,也是料事如神的安乐椅侦探,这个大魔头是推理史上的另类存在,你可以厌恶他,但是很难把他从你的脑海中抹煞掉。

在创作这条路上,永远是后浪推前浪,如果想要攀上浪头,最好的方法是能够推陈出新,写出不一样的故事和角色。既然前面已经有个魔王级的剖绘专家挡在路上,要怎样才能超越他呢?薇儿.麦克德米(1955–)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麦克德米在一九八七年出道,她先写了两个系列探案,主角分别是女记者和女私家侦探,在人物设定上并不算是出奇制胜。但是第三个系列小说却让她大放异彩,故事主人翁是临床心理学家东尼.希尔,受到探长卡萝.乔登的请托而参与办案。东尼.希尔擅长犯罪剖绘,他被找来协助的案件多半是带有猎奇色彩的连续杀人案,对于嫌犯的特征和行凶动机总是可以分析得头头是道,和卡萝.乔登的互动频繁也产生了暧昧的化学效应,但是两人始终无法跨越雷池一步,这是因为东尼.希尔有个无法说出口的隐疾:他是性无能患者。换言之,这个男人只能出一张嘴而已,麦克德米等于在嘲弄「男性侦探雄风不再」。反观她笔下的女主角清一色是有稜有角的女强人,一般相信这个设定和她是出柜女同志的身分有直接关系。不过,麦克德米之所以成为喊水会结冰的重量级作家,主因是她的作品节奏明快,有通俗小说的动作场面,有类型小说的繁复情节,更有关怀社会的严肃议题,对近代的英国社会有非常逼真的描绘。